进了门,如磨一边带我参观屋子,一边跟我絮叨:“这间房的房东是建才哥,他住楼上,楼下这间原来是他买来给他老娘住的,他老娘去年过世了,在医院去世的,你不用害怕,不是在家,这间房子就空了下来,我正好租过来给你用......你看看,三个卧室,你住一间,一间儿童房,现在可以先做书房,留一间小的我和小薇周末可以过来陪你住,小薇这周有个学生生病了,所以没有下山......这里,有个院子,可以养花,种菜,热水器、炊具和床都是新买的,床品都是洗过的,小薇说我买得太土气,你将就着用,洗漱的东西也买了,小薇细心,买的都是最好的,你看还有什么缺的,我们下周过来再带你去买......我听说久不住人的房子不好,我让保洁打扫卫生,还让周医生过来给做了消毒......”
“周医生?哪个周医生?”我茫然。
“周逸,周医生呀。”如磨也很茫然。
我摇头,表示不认识他说的周医生。
如磨笑了:“如果周医生听说你不认识他,他一定很伤心,他可是把你当作他的救命恩人看待的。”
我恍然:“原来是他呀。他怎么在这儿?”
如磨对我的健忘很是郁闷:“你说要搞什么规模很大的慈善活动,一拍屁股走了,我去跟华鼎的人联系,还没推进,华鼎就出了事,小雅又忙着出国去参展......最后也就魏来姐认领了两个孩子资助,最言出必行的是周医生,他带着医疗队来了。”如磨说着抬腕看表,“他听说你过来,说是下午回城来看你,应该也快到了。”
我赧然,羞愧地跟他道歉。这些天,我像是中了彩票,运气差到爆,上天给我的灾难一个接一个,我自顾不暇,哪里还有慈善之心去惠及别人?
如磨长胳膊一伸,胡乱摸摸我的头,又揽了我的肩,用力地晃两下:“姐,不用道歉,我知道你这两年过得不易,我理解你。”
我被他一揽一抱,勾出一股酸楚和悲苦来。连忙收拾了简单的行李,进去洗澡。
洗去了一身的舟车劳顿,我坐到沙发上喝着如磨给我泡的茶,看他忙活。一身旧衣的如磨,一条裤腿卷着,头发是疏于打理的长,脸因为瘦,变成了长脸,被高原的阳光晒得愈发峻黑,淡然的气质始终如一,眼睛如深井,透着一种坚定的平静。
曾经的清秀大男孩好像突然间变成了一个真正的男人。
他正在组装一个网购的鞋柜,变腰撅腚,吭吭哧哧,满头是汗。终于翻弄着装好,他满意地放到门口,露出他一口白牙:“姐,周医生发信息了,他说要请你吃烧烤。”
窗外的天竟然不知不觉间黑了。
两人出门,如磨一路走,一路有意识地带我熟悉周围环境,便利店、理发店、蛋糕房、水果摊......
小城生活的悠闲自在,在夜市的烧烤摊上最能体现。
烤架上的羊肉滋滋冒烟,香味顺风而飘,人们三五成桌,桌上有烤串,脚下有啤酒,谈天说地,一片岁月静好。
周医生已经要了烤肉、烤豆腐、烤茄子,一个人对瓶吹着啤酒在等我们。在嘈杂的人群中,他的身影单薄,神情落寞。
我走过去,和他像久别重逢的朋友,用力地抱了抱,两人竟然都湿了眼眶。
“姐,你还是不要喝啤酒吧。”如磨说着,走去摊主的大冰柜,给我拿了一瓶矿泉水。
“周医生,你什么时候回去?”我接过如磨的水,眼睛却看着周医生。
“回哪儿?”
“回家呀。”
周医生想笑,笑意在脸上一闪而过,眼中却流露出一丝难以言说的感伤:“我的同事们,他们今天走了,我刚送走他们,而我,我要留在这里。”他喝了一口啤酒,灯光被他的眼睛吸了进去,眼神极亮,“乡下的医疗条件很差,很缺医疗人员,这里需要我,我决定不走了......”
我停下嘴里的咀嚼,呆呆地看着他,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如磨也被他的神情吸引,带着崇敬和钦佩,微微愣住。
这世上总有一些人,不愿糊糊涂涂营营苟苟地活一辈子。优越的生活条件,富足的生活状态并不是他们最终的追求,他们的眼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做常人不能做之事,在他们心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并不是一句空话。
我冲他举了举杯子:“敬你。”
如磨也举起杯子,张着嘴像是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化作一句:“干杯。”
两个身在异乡的男人对着酒瓶一饮而尽。
“吃肉,吃肉。”周医生把肉串塞到我手里。
他的伤感只有几秒,迅速又变成了笑咪咪的弥勒佛。
两人的酒量都差,又都是很克制的人,等我去结账回来,两人还是有了醉意。
走在回去的路上,我扶了这个丢了那个,索性一边一个紧紧搂着他们的腰,和他们并肩踏着昏黄灯光回那个还不能称之为家的陌生房子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