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荫虽然一身都是病,但又都是慢性病,医生不是神仙,不能给他药到病除,只是将他的生理指标尽量调理到正常,便让他出院。
我感觉他是被医生赶出院的。其实叶荫的好几个病都已经达到了手术的指标,医生跟我在办公室里也讨论过两次手术方案,总归就是医这个伤那个,顾头就顾不了腚,加上叶荫反对做手术的态度很坚决,医生只能勉为其难,给他转到中医病房,找院里最好的中医给他开了些药,便开门送客了。
为了减轻心脏负担,医生给他开的药里,有大量的利尿剂,短短半个月,瘦了一圈,人倒是精神了。我从医院把他接出来,又去接吴老头。我的任务就是将他们送去机场。吴建国已经从上海直接去了贵阳,在那里等他们。
吴老头就住在我们原来住的房子。自从出事后,那里成了凶宅,挂牌卖了好久也卖不出去,便成了吴老头四处云游回来的落脚点。房子让他住着,我竟然很安心。如果大白的一缕游魂还在的话,有吴老头陪着,也是一种安慰吧。
路上堵车,吴老头打电话过来,说他已经在小区门口等。等我转过红绿灯,远远地,看到小区门在站在路边的树荫下张望的两个人中,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恨不能打方向逃走。
两个人中,一个是吴老头,一个是余栋梁。
我硬着头皮,顺着车流开过去,停在他们身边,按下车窗,没说话,也没笑。
在大太阳地晒得满身是汗的吴老头,解脱般地爬上车。吴老头坐进了副驾驶,余栋梁把行李扔进后备箱,爬上了后座,与默坐的叶荫打了个照面,两人都说了句“你好”。
热滚滚的空气扑进来,我的汗下来了。
一个前男友,一个前夫,两人要坐我的车,去贵阳找我的现任老公。这都什么事!
我紧闭嘴巴,将车开得飞快。
路上,我忍不住问坐在我副驾驶的吴老头:“你去贵阳做什么?看风水?”其实我的潜台词是:你去贵阳带着余栋梁做什么?
吴老头敏锐地捕捉到了我的信息,嘿嘿笑得很不正经:“是啊是啊,小余也正好放暑假,我带我徒弟出去见识见识。”
我轻哼一声,表示不屑,他是想找个能充他大师门面给他打杂的狗腿子吧。
吴老头端起他的保温杯,滋溜喝一口:“小鬼,这你就不懂了,中国人很讲究风水学的,不论是民间,还是官方。”
“盖房子看风水,修路也看风水?我是第一次听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都被西方的所谓科学毒害了,我没说科学不好,但它不是这世间唯一的学说,也不能用它来证伪一切,中国的中医就是这样没落的,中医有它的一套辩证治疗系统,讲究的是天人合一......”
我知道他是话唠,只要打开话匣子就没完,连忙打断他:“我说大爷,我什么时候说中医不好的?”
“不许喊大爷,你让吴建国那个老小子怎么想?”
“那我叫你......大哥?”
“对,就大哥。”
“大哥。”我乖觉地叫一声。
“哎,妹子。”吴老头脸不红心不跳地答应。
扑哧一声,一直坐在后座默不作声的叶荫被逗笑。
我从后视镜看余栋梁,他没笑。他看着窗外,侧脸的线条略显阴郁。他,好像更瘦了。
吴老头扭头问坐在后座的叶荫,“小叶呀,你的病,医生怎么说?”
叶荫明显不想站队,吞吞吐吐地说:“也没说什么,检查倒是做了许多,血检、彩超、CT、核磁,能做的都做了。”
“等到了贵阳,我给你在当地找个苗医看看,你只要听大爷的话,包你能正常。”他又成大爷了。
“嗯。”叶荫不置可否。
既然叶荫肯说话,我也不由得多问了一句:“你们这次去,主要是做什么?”
“我们和华建的合作已经正式开始了,我们研发的这款设备,因为体量小,特别适合山区,不但能解决他们在山区修路时的一些技术难题,还能加快进度,因为是新品,他们很重视,吴总也很重视,所以......”
我笑着点头:“这次你们玩大发了。”
叶荫把手腕上的一个手表脱掉,递给我:“送给你。”
当着吴老头的面,我犹豫要不要接下,谁知吴老头一把接过,扔到我怀里:“拿着,这可不是一只普通的手表。”
“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小叶做什么的?他的东西,都是高科技。”他伸出手在我面前一晃,“喏,我也有一个,神器,你用了就知道了,老好用了。”
我暗暗发笑,要是他知道叶荫和我曾是老相识,而且叶荫的才华还是我发掘出来的,一定不会这样说了,说不定会受他一记暴粟,那滋味可不怎么样。
叶荫在后面吭吭哧哧地说:“我把表做了改装,里面有芯片,有定位系统,有测量系统,还有检测系统,虽然不能打电话,但是可以释放信号,我都能收到。”
我心里腹诽:“我要给你释放什么信号?这是什么逻辑?”但嘴上说的却是另一套:“如果我遇到危险,是不是一按你就能过来救我?”
“我会通知警方。”
我半信半疑,笑笑,连声道谢。
只见吴老头也从脖子上摘下一块玉牌,趁我开车不能乱动,直接将玉牌挂到我脖子上:“年纪大了,总是忘,这块玉牌我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如果不是今天小叶给你手表,我就又忘了,这是我给你的结婚礼物,古玉,我珍藏多年的,早就要给你,一直放到现在。”
我扯着红绳看一眼:“嚯,你再不给我,这绳子就被你盘出包浆了。”
“谁让你老气我。”
“天地良心,哪是我气你,是你没诚意呀,是舍不得吧,现在才给我,再晚两年恐怕就要变成离婚礼物了。”说完,发现自己说得不妥,连忙找补,“再再晚两年给我,又成随葬品了。”
“呸,乱说!”吴老头又被我气到了,抬手给我一个暴粟。
看来,我跟他说话,以后要注意一下方式了,省得他占着地理优势老敲我的头。
今天一不小心收了两个礼物,心里的贪念不禁又起,那,余栋梁有礼物给我么?
没有。自始至终,他几乎没有正眼瞧过我一眼。礼物?他会给我这个为了钱什么都肯做的前妻礼物?痴人说梦!
将车开到出发厅门口,停下车,看着三人下车,拿上行李,对他们说:“祝你们顺利。”
吴老头和叶荫冲我挥挥手,边上的警察也冲我挥手,我连忙将车开走。
路上,我在排队等上高速时,将怀里那块看着平平无奇的手表戴上,想想不管叶荫给的什么礼物,我还是很满足的。叶荫并没有把我当成一个可有可无的陌生人,他也没有真的忘了我,我在他心里,还是有位置的。他的木讷是给别人看的,他敏锐却内敛,狂傲又悲观,所有正常的情绪他都有,他平时表现出来的无动于衷,是他天生懒于面对人情世故罢了。他这样一个人,能为我做的,可能也只有这么多了。
想想叶荫,又想想余栋梁,我觉得我的心被撑得有些太满,内心戏太多了。都是过去式,有什么可缅怀的?我又摸了摸胸前的手感温润的玉牌,随着车里的音乐哼起了小曲,心情也如我的车速,飞一般的感觉。
进到市里,天就黑了。我电话也没打,径直跑去魏来家蹭饭。
跑到她家楼下,一抬头发现楼上属于她家的窗口竟然是黑洞洞的,不免心里暗暗一沉。这个点儿,孩子们放暑假在家,正是在家吃晚饭的时间,家里怎么会没有人?
在我心里,无论何时,只要我想找,魏来总是在的,她永远都守着她的家,等着每一个需要回家的人,包括我。
打电话给魏来,关机,又打电话给赵新远,他接了,听得出他那边很嘈杂,声音也比平常大:“如琢,怎么了?”
“你们没在家?”
赵新远明显顿了一下,说:“嗯,我带孩子们出来吃饭了。”
“你媳妇呢?”
他又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她去哪儿了。”
“你们吵架了?”
“如琢,你是不是在我家楼下?你等我,我们马上就回去了,二十分钟。”说着,也不等我回复,便迅速挂掉电话。
二十分钟后,赵新远果然很准时地一手抱一个,一手牵一个地带着孩子从车库上来。
小新一见我,便扑到我怀里,让我也抱着他,手里捧着一个肉夹馍,小心亦亦地打开包装举给我:“爸爸给你买的,说你没吃饭,干妈,你吃,你吃。”
我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谢谢宝贝。”
他想笑,却又心事重重地问我:“妈妈呢?妈妈怎么没回来?我想妈妈,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我看看赵新远,赵新远看看我,两人默默地上楼,进了家,他打开空调,打开电视,命令小新:“你带着妹妹看电视,我和你干妈聊几句。”说着,带我进了书房。
他一进屋,便关上门,掏出烟来,皱着眉抽了半支烟才开口:“阿来知道我在外面有女人的事了。”
我看着他,咬一口肉夹馍,嗯一声。
“我不想离婚。”他的眉头皱得更紧。
我耸耸肩:“我知道。”
“我真的不想出轨,真的,从结婚的第一天,我就没想过出轨......“
“那你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