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程凛开车走了，黄蔚呼出一口气，慢悠悠地走进了路边的超市买了一瓶红酒，她晃晃手中的酒瓶，觉得心情都好了起来。
“一个人喝酒容易醉！”突然有个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黄蔚吓了一跳，转过身仰起头才能看清那张脸，程凛满脸笑意地看着她，“你，你怎么还没走？”
“天晚路黑，想看你安全到家，没想到，发现了你的小秘密！”他笑的促狭。
“哦！”黄蔚扬了扬酒瓶子，淡定地说：“镇定心神的！帮助睡眠！”
“看来你酒量不错哦！”
“还行，遗传我爸！”
“那走吧！”程凛拉住她的手又把她塞进车里，“去哪儿啊？”黄蔚心虚地叫道。
“一个非常适合喝酒的地方！”程凛如沐春风地回答她。
…………
“你家？”黄蔚立在程凛家门口吃惊地说。
程凛愉快地点着头，拿出那双粉红色的毛毛拖鞋给她，“进来关门，我去准备一下！”
“准备？准备什么？”黄蔚满腹猜疑，心里七上八下的，她还是第一次，在深夜，和一个男人，孤男寡女的共处一室。她愣愣地站在门口不敢上前一步。
程凛看着她笑了一下就去忙自己的，他把琴室的懒人沙发和小几都搬到了阳台门边，还解释说：“现在入冬了，阳台上风大，就靠着这玻璃门也能看到外面的风景和高楼上的霓虹灯，我失眠的时候经常站在这里，很好看！”
他一边说，手脚却不停，从一个柜子里搬出来好多酒瓶摆在小几上，“看，各种各样的酒，香槟，鸡尾酒，清酒，果酒，微醺，白酒……喜欢哪个，欢迎品尝！”
“天啊！”黄蔚忍不住走上前去：“这些小酒瓶都好可爱啊，这些酒的颜色，哇，真好看，都舍不得喝了！”
程凛又笑着说：“还有果汁，我再给你冲杯咖啡？”
“不要果汁，我怕酸，平时水果都很少吃的，咖啡？一会醉了再喝！”她就这么下意识自然地回答了，说完之后又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也太随意了些。
程凛倒很高兴，把她按在椅子里，自己扔个沙发垫挨着小几坐在地上，“我开了地暖，很舒服的，这样你喝这些凉酒也不会觉得冷！”
黄蔚还是有点不好意思，欣赏着那些漂亮的酒瓶子不敢下手。
程凛大方地拿起一瓶酒看了看说：“香槟，象汽水一样，就先来这个吧！说着开了瓶盖给黄蔚倒上一杯。
黄蔚端起酒杯先是小心地浅尝了一口，而后就一仰头潇洒地一饮而尽。程凛被她吓了一跳，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黄蔚一改往日的柔顺，洒脱地亮着空酒杯说：“喝酒嘛，要这样才痛快，你是不是觉得我象牛嚼劲牡丹！”
程凛慌忙摇头说：“不是，你喝的太猛，会醉！”
“我酒量不错的，再说了，既然要喝酒，就要喝出豪气干云的气派，有醉意，才是喝酒的境界！”
“哇，你喝个酒还有一番理论，那你喝这个吧，青梅酒，白酒的成份多一些，也烈一点，应该更合你的境界！”
那是个很可爱的青绿色大肚子小酒瓶，程凛帮她开了瓶盖，也不往杯子里倒了，整个酒瓶直接递到她手上。黄蔚也不客气，拿过酒瓶径直喝了一口，“不错，清冽可口！”
程凛唏嘘，默默地端起一杯果汁喝了一口。
黄蔚这时情绪上涌，自顾自边喝着酒边说：“我爸爸的家乡是一个崇尚武术的地方，虽然他不会武功，但特别喜欢看一些关于武术拳法和武林故事的书，我小的时候，陪着我的总是爸爸，他给我讲了很多关于武林侠义的故事，我们俩还特别喜欢听收音机里的评书连播，杨家将，三侠五义，小八义，樊梨花，隋唐演义，包龙图……我们一起听，一起讨论，特别开心，可我妈，她说听评书耽误我学习，收音机的电线都被她剪断过好几次，然后爸爸又接好，我们又听，妈妈又剪，爸爸又接……！”黄蔚仰头喝干了那小瓶酒，才压下她又要奔出的眼泪。唉，和别人一起喝酒就这点不好，如果一个人喝，想哭就哭想笑就笑不用忍着。
程凛只是识趣地又递上一小瓶酒，“嗯，酒量确实不错！听的出来，你很爱你爸爸！”
黄蔚边欣赏着那个漂亮的小瓶子边说：“我爸爸是个特别老实本份的人，人也很勤快，我们家里那些洗衣做饭打扫卫生的家务活，都是我爸干，我妈只会鸡蛋里挑骨头，老说他弄的不干净，其实一个男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我爸爸还特别善良，不管平时和我妈争吵的多厉害，他们甚至打过架，闹过离婚，可每次我妈妈身体不舒服卧病在床的时候，我爸爸都是温柔地照顾她，伺候她吃饭喝药，我妈那个人，病着的时候虚弱的象一只猫，只要一好起来，立刻就能变成老虎咬人，我爸常说我妈这个人不记好不可交，我觉得也是这样！”
“可是他们也这样的就过了一辈子，如果他们真的离婚的话，或许对你的伤害会更大。”程凛就一直那么真诚地听她说，对她说，没有一点不关己事就漫不经心的样子。
“有一次他们真正的是打算要离婚了，我妈问我要跟谁，我爸说不用选，就跟着他，他不会再结婚，我们父女俩相依为命一辈子！我爸真好！”趁眼泪还没流出来，黄蔚仰头灌了一口酒，没尝出滋味，她苦笑了一下。
程凛突然起身关掉了客厅的大灯，只留了一个沙发边上的小台灯，黄蔚狐疑地问：“把灯关这么暗干嘛？”
程凛喝了一口果汁才轻飘飘地开口说：“这样你就看不见我悄悄的流泪的样子，就不会被你笑话了！”
黄蔚被她说中了心事，掩饰地笑笑继续喝酒，心里却对程凛颇为感激。
程凛接着用极羡慕的口吻说：“你有一个很爱你的爸爸，这一点，你比我幸福多了！我从小就一个人，陪我最多的人是保姆和家庭教师，我想拼命地练琴，拼命地学习，让他们能多看我一眼，多关心我一点，但是，没有，爸爸和妈妈，没有一个人愿意这样做！”
“你，一直在喝果汁，不喝点酒吗？”黄蔚觉得自己这句话说的真不是时候。
程凛不在意地笑笑说：“我酒量可没你好，我怕我喝了酒就说不清楚话了。”
“不想说就算了，不要勉强，其实说出来了，也未必心里就真的能舒服一些！”黄蔚深有体会。
“借着酒兴嘛，我也想说的，我慢慢说，你慢慢喝！”
黄蔚也从椅子上滑坐到地上，一只手支着头，一只手拿着酒瓶子，静静地听程凛的讲述。
“我妈妈很小的时候，父母亲就因意外去世了，她是跟着外祖父母长大的，我该叫曾外祖了。曾外祖母在我妈妈十多岁的时候去世了，自那后，曾外祖父的身体就一直不好，苦苦地支撑了几年，终于在我妈妈十九岁那年一病不起了，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就绞尽脑汁想给妈妈找个依靠。他本是法学教授，有一个得意学生，法律系毕业后曾留校当过老师，后来又辞职下海开了一个律师事务所，这个人就是我爸爸。其实那个时候，我爸爸已经年近四十，他结过婚，又离了婚，孩子跟了女方。他接受了曾外祖的嘱托，在曾外祖去世后，就娶了我妈妈，并很快有了我，啊，我妈生我的时候也才二十岁吧！他们的婚姻生活也并不和协美满，从我记事起，我就从未见过他们在一起交谈过，甚至笑过，就是，我从未见他们笑过，即使他们对着我，也从没有笑过，终于在我五岁的时候，我妈妈离家出走了，去追求她的新生活喽！”程凛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然后淡定地喝着果汁。
“他们离婚了？”黄蔚小心地问。
“没有，他们一直没办离婚手续，也许是我爸爸为了信守曾外祖的嘱托，在我妈妈没找到下一任幸福的时候，是不会丢开她的。但是……”程凛停顿了一下，似乎痛苦的低了低头才又沉重地说：“直到我爸爸牵涉到一桩经济案件里，他主动提出了离婚，后来他坐了牢，没多久就因心肌梗塞死在了监狱里。”
程凛用双手搓了一把自己的面颊，重重地呼吸着，仿佛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黄蔚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只能无声地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看你喝的来劲，我的酒虫都跑出来了，我也陪一个吧！”说着随手开了一瓶酒。
黄蔚忙一把拉住他的手，“酒量不好就别喝了，喝醉了头疼！”
程凛无所谓地喝了一口俏皮地眨着眼睛说：“江湖人不是常说‘久逢知己千杯少‘嘛，你喜欢的那些侠客里，没有一个是不会喝酒的吧，我酒量再差，气场不能输啊！”
黄蔚畅快地笑起来，“展昭我喜欢，武功高，人品正，但不知道酒量怎么样？乔峰，武功高，气量大，酒量好，千杯不醉。令狐冲，武功高，风流潇洒，越是喝酒越是狂放不羁，我喜欢。还有楚留香和陆小凤，武功高，酒量好……不会喝酒的，郭靖啊，憨憨傻傻的，心怀大义，我也喜欢的……”
“你以前上学的时候光顾着看小说了吧！你的理想男友不会就要武功高酒量好的吧？”
“哈哈，现在的人啊，酒鬼倒是多的是，哪有武林高手啊？我只是羡慕他们，飞檐走壁信手拈花，对酒当歌纵马江湖，当你不容于俗世的时候，找一处峡谷，一片竹林，一方房舍，避世而居，不问世事，多好……！”
“傻瓜，哪有真正的世外桃源啊！总会有陌生人入侵进来，也总有对俗世的向往想要出去，就象‘围城’，终究是逃不开躲不掉的。”
“哇，你说话好有哲理啊！”黄蔚拍手赞道。
“这就是我这个真正做了几年游侠的人总结出来的人生经验啊！”
“游侠？你吗？”黄蔚惊讶地指出程凛问。
“开玩笑，哪里是什么游侠，只是在知道爸爸坐牢，又和妈妈正式离婚以后，我放弃了在加拿大的学业，打着热爱音乐的旗号，和一个乐队到几个国家流浪了几年，每天醉生梦死蓬头垢面，睡在公园，桥下，地下通道里，那些所谓的潇洒，豪气，挥霍，目空一切，都是自己骗自己而已。你看我现在，不是又活的和正常人一样了吗?”
黄蔚瞪大了一双眼睛望着他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在一个有经历的人面前，仿佛一切言语都是干涩无味的。
程凛洒脱地挥动他的酒瓶撞在她手里的酒瓶上，玩味地说：“怎么，这就吓住了，喝一个压压惊！”
黄蔚开怀地笑了，这样笑着喝着的酒，仿佛这酒也有了好滋味似的。这样的好滋味让她的酒兴大涨，她不停地让程凛给她开酒瓶，品评着每一种酒的味道，傻笑着说起年少的旧事，一会长叹，一会静默的流泪，一会又释然地大笑，好象从来没有这么恣意的畅快过。
程凛没有打扰她，也没有阻止她，任她在自己的情绪里兜兜转转，自我和解。他只是轻轻地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动着琴弦，引领她在旧时的回忆里找到出口。
“哇，好暖和！”黄蔚双手贪婪地抚摸着地板，身体也不由自主地匍匐上去，“好暖和啊，真舒服！”她闭上眼睛享受着这舒适的温度，渐渐的模糊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