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子站在民政局门外,就着明媚的阳光,把手中的红本本看了又看,晃了又晃,一脸兴奋。她终于离婚了。她和丈夫的爱情在六年来无子嗣的烦恼和婆婆的催生谩骂中消失殆尽,早已没有了丝毫的留念。
梅子骑上那辆陪了她六年的山地自行车朝着那个属于自己一个人的小家愉快的奔去。
早在四年前,梅子就悄悄分别在三家医院做了全面检查,都证明自己没有任何问题。她便怂恿丈夫去做检查,可丈夫说他做那事时从来都没有问题,怎么可能会有问题,说什么也不去。还让她听婆婆的话,多喝中药调理自己才是正事。于是,她开始将丈夫给自己的零花钱一分不少的积攒了起来。而工资应付家里的开销绰绰有余。四年来,她没给自己买过一件新衣服新鞋子新袜子。就在几个月前,她终于买下了一间五十平米的单身公寓。那小公寓早被她收拾的清清爽爽又温馨。因为她知道和丈夫迟早有这么一天的。就在昨天,婆婆将世上所有恶毒语言全部灌倒她头上时,她来了个宇宙大爆发,最后提出了离婚,婆婆马上就拍板了,给丈夫考虑的时间都没有留下。
当然,离了婚,就等于失了业,她就不能再在丈夫公司里上班了。可她无所谓,她早就为自己谋好了出路。兜里还揣着丈夫拿到离婚证时塞到她手里的一张没有密码的银行卡。她没有问有多少钱,无论多少钱都弥补不了她失去的六年青春。她要好好抓住青春尾巴,让自己靓彩起来。回到家,她重新梳洗了自己,换上了买藏在公寓里的那条白底红牡丹的立领无袖及踝的连衣长裙,背上了白色挎包。没有骑车,而是打了辆滴滴车去了咖啡屋。那儿有她的两个闺蜜在等着她。一个是和她一同在福利院长大的燕子,一个是她们高中时的同班同学柚子。
“嗨,怎么样了?办了吗?”
梅子将那红本本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高高扬起了下巴。
“哎呀,恭喜你呀,梅子,终于解脱了。”
“你那婆婆骂人太难听了。不下蛋的母鸡也就算了,还什么只会撅屁股的不会下崽的骚猫,还只会**打滚的骚狗。也是你性子好,换了我早他妈的世界大战了。等不到今天才会离婚。”
“我这不是钱没攒够嘛。”
“说的好像卖身卖淫一样。”
“燕子,能说得好听点吗?你这张嘴也就你家乌龟头老公受得了。”
“行,你柚子温柔,温婉,娇艳欲滴,你家胖头老公见了你就挪不动脚步下不了地。”
“当然的啦。要不然我这全职太太能做得这么滋润吗?”
“你想气死梅子吧?她今天刚离婚耶。”
“她那老婆婆那么多难听的话都气不死她,我这算什么嘛。”
“好了,不说那么多不愉快的事了。”燕子环视了一圈装饰一新的咖啡屋,“梅子,这个店可是咱姐仨的私房钱。从明天起就交给你了。你可要把它看好咯。咱也不要高山流水,就想着细水长流的做着走。好吧?”
“我那胖头粘的紧,我不能天天过来。燕子要上班,你就全面打理了。咱不求日进斗金,小有碎银就满足了。好吧?”
“左一个好吧,右一个好吧。我敢说不好吗?放心吧,两位太太,我会打理好的。我用人家锅灶研究的小吃小点心终于能派上用场了。哎,想想就高兴。自由真他妈的好!”
“对了,梅子,你确定两名工人够用吗?”
“我没想着一开业就会爆满。先节约成本嘛。”
“它以前的生意蛮不错的。要不是车祸家破人亡的也不会舍得低价转让。我怕两个人忙不过来。”
“就是。周围都是写字楼,后面就是华泰商贸中心。人肯定多。”
“先营业两天再说,那两名小姑娘不是说她们也有朋友想来做吗?召之即来的,怕什么。”
“那就依着你的意思吧。到时候忙坏了可别找我们哼哼。”
“能有在我前夫家忙吗?脚都不点地的像陀螺一样转个不停的。”
“也是。那就是个地主老财家,断子绝孙的货色。”
“也别说得那么难听。其实,我前夫人不错的,就是妈宝男了些。”
“大男子主义,活该无子嗣!”
“还是我家胖头妈好。我那儿子从出生落地到现在,我那婆婆就没脱过手。”
“独子独孙的怎么会可能脱手。你也就是生了个儿子。生个女儿你试试看。”
“对了,燕子。你儿子的幼儿园联系好了没有?”
“儿子姑妈联系的,市第一幼儿园。”
“哟。那幼儿园可是挤破头的幼儿园。不过,太远了。你俩口子上班还不顺路。”
“他姑妈顺路。说好了我们送她去接。”
“你燕子不也是生了个儿子嘛。一家人都围着你儿子忙。”
“生儿子是我的错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梅子,先说好啊。你以后只能生女儿,我们两家小姑爷你随便挑。”
“万一我也生儿子呢?”
“那就桃园三结义!”
“等了你一大早上了。都饿了。我就请了一早上的假。下午还得上班呢。”
“干嘛就请半天?我还想着咱姐仨下午去哪儿浪一浪呢。”
“浪什么浪。前两天有人在柜台上取出了一张假钞,正在整理整顿呢。走吧,填肚子去。”
“去吃什么?”
“这么热的天,当然是去吃凉品啦。走吧,我请客啦。”
三人也没走多远,就在离咖啡屋不远的一家凉品点。要了只凉鸡,三碗凉粉。
“梅子,这家味道不错。以后中午你可以过来吃,还不远。”
“是不错。还便宜。十块钱一碗。可以来。”
“委屈你了。梅子。”
“别假惺惺的。你就天天吃你家胖头的大鱼大肉胖死你!”
“胖头原来不胖的。我见过照片的,可帅了。是开了酒楼以后才变胖的。所以,我都很小心的,那些嘌呤我都不沾。我可不想长胖。还是燕子家的好,退伍回来这么几年身材一直没变,还是那么魁梧。其实,不应该叫人家乌龟头的。难听。”
“你嗓门一大他那头就一伸一缩的,不叫他乌龟头叫什么?我都不嫌难听,你嫌什么嫌?不过,也是难听了些,怎么听都像是在叫龟头。”
“死燕子,你小点声!真是的。”
“哎呀。”梅子束得高高的马尾被什么扯住了,要不是燕子手疾眼快拉住了马尾,只怕是狼狈倒地,搞不好还春光乍泄。是个手拿包的拉链头。
“对不起,对不起!没注意!”手拿包的主人是个约莫三十五六的男人,一脸疲惫神态。
“走路看着点嘛。人家还是女孩子,倒在地上很难看的。真是的。”
“对不起,把你扯痛了吧?”
“你自己揪自己的头发看看!”
“行了,燕子。没事的。人家又不是故意的。没事,你走吧。”
麦子揉揉后脑壳,挥挥手。男人迟疑了一下,出门走了。
“你呀,就是太好说话了,才会被地主老财家欺负这么久。”
“本来就没什么事。没必要大吼大叫的。”
“痛不痛嘛。”
“行了,柚子,你别发嗲,我会吃不下的。”
“好嘛,我不嗲就是啦。”
燕子着急上班,吃完一抹嘴就走了。
“梅子,下午和我去打麻将吧。反正你也没事。”
“算了吧。你们几个小富婆玩得那么大,我可不敢打。我剩下的钱得留着吃饭呢。”
“有我在,饿不着你的。”
“滚!”
“咒我发胖?”
“滚不滚?”
“滚!”
歪着头看着蓝蓝的天,没有一丝白云。忙碌惯了的梅子一时间不知何去何从。放眼四下张望,看到了对门的自助银行,想起了前夫给的那张卡。卡上的金额吓了梅子一跳。看来,前夫是爱她的,只是没办法了放弃她。是他知道自己不孕不育了吗?梅子这么想着。但又觉得自己现在有点多管闲事了。扬扬眉毛,决定去买件衣服奖励自己勇敢提出离婚并离婚成功。
华泰商贸城里都是高中档货色,最便宜也要在五张百钞以上。而梅子买的最贵的一件衣服是双面尼大衣,三百八十块,让她心疼钱心疼了好久。但是买不起还看不起吗?梅子便悠然自得的逛了起来。白色交叉领,红色腰封下是大大的裙摆,配上一双白色高跟鞋,一定高雅不失温婉。可是一看价格,梅子暗暗咂舌。左看右看,还是舍不得卡里的钱。而店员始终没有上前打招呼。显然是见多了形形色色的买家,知道她不会买的。
“有钱也不让你赚!”梅子心里默默恨道。
“如果喜欢的话,我可以让她们打五折给你。”
“我的钱那么乖巧的在包里呆着,你干嘛要让它们调皮捣蛋呢?你.......”一回头,是刚才手拿包的主人。
刚才没怎么留意,现在才发现男人很高,一米八五六的样子,手拿包不见了,换了个斜跨的四方包,白色翻领短袖衫,藏青色的西裤,怎么看都像个做房屋中介的。要不是脸上还有那么点阳刚,乍眼看上去就像个年近五十的大叔。
“那包质量不好。换了。”男人显然看到了梅子在注意自己的包。
“呵呵。”梅子笑了起来,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了出来。
“额。你是这感觉呀。”男人重新审视了一下自己。
“你这个年纪不应该过于着重正装,应该穿一些运动,休闲,牛仔一类的,既显成熟又不失阳刚。穿着精神,自己看着心情也好。”
“我好像没有那些衣服。”
“去买呗。满大街多得是。”
“额,我不懂怎么挑选。你能帮帮忙吗?”
“当然可以。”
“那就上三楼吧。那儿男装多。”
“这楼里的衣服死贵,我带你去个地方买。走!”突然有事可做,梅子一下子兴致老高。拉住男人的手就往外走。
“我自己能走。”男人挣脱了她的手,仿佛很心虚的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人注意到刚才一幕。
“行。跟我走吧。”梅子窃笑,像个拘谨的插班生一样。
梅子打了辆滴滴车把人带到了青年路上。那儿最便宜的也就二三十块的T恤,还多是纯棉的。她直奔那几家牛仔专卖店。男人就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梅子呼进唤出的试着衣服裤子,合适的就要,不知不觉柜台上就堆得满满的,干脆向店家要了个蛇皮袋一股脑的装了进去。当结账时梅子心想着糟糕了,要难为人家钱包了。没想到男人眼皮都不眨一下就把账单支付了。
“对不起,让你破费了!不好意思。”梅子有些愧疚,将近两千块呢。
“没事,我一套西服不过如此。很便宜了。这么多呢。”
“额。我请你喝奶茶吧。”梅子看到旁边就是一家避风塘奶茶屋。
“我从不喝奶茶。”
“喝果汁吧?有鲜榨的果汁。天太热了。”
“那。好吧。”
“等会回去你老婆会不会说你奢侈了?”梅子看看他身边那个大大的蛇皮袋。
“我太太去世很久了。”
“难怪你这么邋遢呢。”
“邋遢?有这么严重吗?”
“皮鞋倒是锃亮,可衣着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你看看你,头发还长,也不知道打理一下。”
“我记得才剪了不久。”
“男人的头发肯长,一个月修剪一次最好。”
“哦。谢谢啊。”
“你不用谢我。一下子让你掏这么多钱,想想怪心疼的。”
“钱要流通起来才是钱,存着就是一堆纸。”
“我明白这个道理。可这钱赚的不容易。花也要花在必需品上,花在刀刃上。”
“果汁是刀刃吗?”
“嗯?呵呵。”梅子乐了,笑得合不拢嘴。
看着梅子灿烂的笑容,男人也笑了。笑容暖系。
“我叫梅子。”
“苏文。刚才也对不起,把你弄痛了。”
“没事。”梅子抹了一把长长及腰的马尾,“头发长有时也会引起一些小麻烦。有次甩头的时候甩到了人家脸上,说了几声对不起,人家都不依不饶的说些难听的话,一气之下和人吵了一架,把人吵得灰溜溜走了。”
“这么厉害?”
“我算什么。燕子才厉害,人家才一句,她一百句都怼出去了。”
“你朋友吗?”
“闺蜜。也可以说是发小吧。从小在福利院里一起长大的。”
“你是孤儿?”
“地震遗孤。燕子也是。”
“没有亲戚抚养吗?”
“我爸妈都是独生子女。燕子倒是有个叔叔,可婶婶是只母老虎,不接收。她也不愿意去,就跟我一块了。”
“那年地震死了很多人,我有个表叔被砸瘫在床上,没两个月就去世了。”
“是啊。挺可怕的。我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医院了。我父母和爷爷奶奶是四天后才找到的。搜救人员说他们走的时候没有痛苦,都是砸中要害当场死亡的。燕子的很糟糕,只找到了母亲的遗体,父亲算在失踪人口里了。”
“你们都很幸运。”
“燕子毫发无伤,我是断了两根肋骨和左手,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呢。”
“很惨。”
“有命就不惨。还好啦。”
“你经常来这买衣服?”
“我有四年没买新衣服了。就这条裙子还是上个月买的,花了我一百二十大洋呢。”
“干嘛对自己那么抠?女人的衣橱很大的。”
“我也想买来着。可我要做事,做事就得需要钱。先省省吧。又不是没有穿的。”
“今天你陪我买了这么多,还请我喝果汁。我买件送你吧。就当是谢礼了。”
“不用不用。钱我是有的。只是暂时还不想花在买衣服上面。谢谢了!”
“女为悦己者容。”
“我悦谁呀。今早上刚离了婚。”
“可你看上去并不难过。”
“谁说离婚就一定要难过?这几年我是憋屈够了。解脱了。”
“家暴吗?”
“嗯。也算是冷家暴吧。我那婆婆太凶悍了。明明自己儿子有生育问题不去根究追治,老是拿我撒气,骂得还难听。受不了了。拜拜了。”
“干嘛一定要要孩子呢?”
“繁衍生息,传承生命,成就自己,有什么不好?你不喜欢孩子吗?”
“也不是。大概是觉得太吵闹了吧。”
“吵吵闹闹是孩子的本性嘛。调皮的孩子多很聪明。过于乖巧的孩子以后进入社会家长反而不放心。”
“也许吧。我妈妈说我小时候就很调皮,常常把她弄哭。”
“现在不哭了吧?”
“去年去世了。心梗。”
“对不起!”
“没关系。”
这时,他的手机响了,听了一会就说了三个字:“马上来!”
“谢谢你的果汁!我......”
“有事忙是好事。去吧。”
苏文拎着蛇皮袋很快就消失在街外。显然事情很紧急。梅子一气喝光奶茶,正准备离开,也接到了电话。是前夫。
“什么时候来拿你的东西?”
“和燕子说好了,等你妈去跳广场舞时过来。”
“哦。那我在家等你。”
“不用等的。你有应酬你就去吧。钥匙还在我手上。走的时候我会放在茶几上的。”
“我今天没有应酬。”
“那行吧。你看看我还有什么收拾遗落的帮我收一下。”
“好的。”
梅子和丈夫是大学同校不同届的校友。她大学毕业后就与之结了婚。家里开有三家大型超市,在市里有些名望。她是他的会计。虽说是个妈宝男,但对她还算是不错的。六年来,从未吵过架红过脸。她身上穿的脸上搽的脚上穿的手上戴的几乎全是他买的。结婚六年了,每次出门总是牵着她的手。唯一不好的就是从不做家务。哪怕是倒一杯水都要使唤她。就算梅子在他眼皮子底下忙得团团转他也不会伸一下手抬一下脚。哪怕是看到她忙得月经红了裤子也只是让她先去换了再来做事,不会搭把手。
在燕子家吃了晚饭。燕子老公开着借来的一辆厢式小货车带着两人来拉东西。大老远就看见前夫在家门口走过来走过去的。见到梅子她们忙打开了院门。两个大旅行箱和几个大纸箱子就摆在院门后面。
“哟,等不及了,都搬到这儿了。”燕子戏谑道。
“额,我妈把结婚时送你的那套翡翠给收回去了。”
“太过分了!你......”
梅子捂住了燕子的嘴又放开,让她少说话。
“还愣着干什么?搬呀!”燕子踹了老公一脚。”
看着东西都搬完后,前夫嗫嗫半晌憋出一句话:“梅子,过得开心点。”
“只要离开你,离开这个家,梅子怎么过都会很开心的!走!”
望着站在门口越来越远的身影,梅子有些心酸。一个不忍,泪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