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琼海区琉璃路

　　最近几天接连下雨，下午五点天已经黑了大半，走进便利店，江如烟轻车熟路找到了冰柜，拿了几罐啤酒，她结完账，跨步走出自动门。

　　玻璃门打开，泥水味闯进她的鼻腔，雨很大，江如烟很庆幸自己带了伞，踩在冒水的砖上，运动鞋被打湿，雨水透过鞋面，渗入袜子里，冷的让她发抖，踏在斑马白线上，她抬头看去，阴沉的雨里，红绿灯变得模糊。

　　走进小巷，路边小店相继点起了灯，将在树下遮挡的街照亮，雨也挡不住拐角处烧烤摊的生意，嗅着那股辣油的味，江如烟买了几串铁板鱿鱼，考虑烧烤要趁热才好吃，她准备小跑回家。

　　雨面受到踩击，溅到绿化带的草叶上，跟掉落的雨混合在一起，再度滑落到水泥地。

　　转个弯，视野中，一个身影渐渐出现，那是个女孩，穿着校服，正用书包给一只小奶猫挡雨。

　　江如烟看着她，停住了脚步，说起来还真是缘分，这是她第三次见到这个女孩子了，每一次恰好都是不如意的时候。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正盯着，她转过头，仰头看向江如烟，饱满的额头上带了点碎发，小巧微翘的鼻，桃色的嘴唇轻轻的抿住，马尾被雨水打湿，无力的垂在她的肩膀。

　　小家碧玉啊…江如烟上下打量着女孩。

　　女孩同样也观察着她，视线里，江如烟身穿淡蓝色卫衣，衣摆扎在纯黑的长裤里，套了一件乳白色的大衣，黑发随意的用鲨鱼夹盘住，柳叶般的眉毛，搭配着丹凤眼，很简单，也很好看。

　　江如烟看向女孩书包下的猫，微弱的猫叫在雨声中直接被吞没，本就不多的被毛混着土壤黏在瘦小的身体上。看不清本来的颜色。

　　犹豫片刻，江如烟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显然被突如其来的问题整懵了，半天反应过来后，支支吾吾的回:“那个，我…我叫秦舒，秦国的秦，舒…舒服的舒。”

　　说完才疑惑，自己为什么要回答陌生人的这种问题。

　　江如烟也很意外她会回答自己，挑眉低头从腰侧的小皮包里拿出了一把雨伞，递给秦舒。

　　“你这么一直蹲在雨里，用书包给猫遮着雨没有什么用，它那么小，淋了雨感冒很容易死的，你拿着雨伞，给它找个暖和点的地方吧”

　　秦舒茫然的接过伞，目送着那个身影消失在雨中，后知后觉才说了句江如烟根本听不到的谢谢。

　　南卉城二栋

　　江如烟缓步停在家门，走廊里寂静无光，呼吸声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咔嚓…”钥匙入孔，她转着腕，借力将门拉开，之后又转身关上。

　　楼道里再次恢复了平静，一切好似根本没人来过。

　　江如烟在玄关处换上拖鞋，把烤串和酒放在茶几一角。走进厕所，开启热水，随意冲洗两下脚上的污水，就瘫倒在了沙发上。

　　“刺啦…”伴随着易拉罐的开启，她叹了口气。

　　液体涌入喉的深处，江如烟仔细的体会那丝苦涩。

　　她转头看向窗外的天，乌云笼罩住月亮，只透过点点光芒，印在安静的客厅里，雨还没停，噼里啪啦的，在江如烟耳边像连串鞭炮，她终于忍不住，酸涩了鼻头，痛哭了起来。

　　就在昨天:

　　医生正了正眼镜:“您确诊是白血病中期，现在治疗方案建议您进行骨髓移植手术，亲人中可能会有能跟您匹配的骨髓，您可以联系一下”

　　“…我会死吗?这个病?”江如烟看向镜片后那双带着鱼尾纹的眼，轻声问。

　　放下检测报告，医生将双手交叉“嗯…不一定会，早积极治疗且治疗效果较好的情况下，正常寿命不会受到明显影响，你别多想，现在的医疗情况已经很好了，白血病也是可以治的，但是还是建议你尽快进行骨髓移植”

　　她垂下眼看着白大褂衣角“必须要亲人才行吗?”声音毫无起伏，像是病人根本不是自己。

　　“不一定要亲人，只能说亲人之间配对成功几率比较大，…如果您不方便我们医院这里会帮忙寻找的。”他似乎看出江如烟的难处，补了一句。

　　在惨白的灯光下，江如烟才终于放松了紧绷的身体。对医生道谢后，拿起报告，走出了房间。

　　站在电梯上，玻璃窗外天气晴朗，万里无云，一切是那么美好。光线照射在她脸上，映出睫毛下的阴影。

　　走下电梯，耳边传来细小的抽泣，女孩捂着脸轻声的哭。这是她第二次看见秦舒。当时她想着，那么多人看着呢，她可不能哭，多丢人啊。

　　是啊，多没面子，滚烫的泪珠滴落在江如烟手背上，耳边散落的头发和泪痕粘在一起。

　　江如烟不明白，为什么上天会这么对待她。

　　 8岁那年，她被送到孤儿院，懵懵懂懂的，只能被迫接受了父母和弟弟出车祸已经离世的信息，悲伤来的太突然，幼小的她哭了整整一晚上，实在是哭累了，才睡着的。

　　孤儿院里，偶尔也会有无法生育的夫妻，来领养孩子，可能是她年纪已经不小了，也可能是她不怎么爱笑，江如烟直到成年前，都是生活在孤儿院的。

　　江如烟蜷缩在茶几和沙发的间隙里，手腕用力的抹去脸上已经干涩掉的痕迹。她一边抽气，一边大口咀嚼着鱿鱼，

　　回想起上一周，院长病危，她急匆匆的跑去医院见了老人家最后一面，白驹过隙，孩童记忆里那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如今却满脸皱皱巴巴，皮薄的都可以看清骨头形，眼已不再明净，疲态尽显。

　　她递给江如烟一张银行卡，对她说了最后的告别。

　　“这是你父母留给你的，里面我自己也存了点钱，原本想着等你结婚给你的，现在看来，我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老人轻抚江如烟乌黑的发顶，笑起来:

　　“如烟啊…你啊，是院里那么多孩子中最大的，也是最乖巧听话的，正是因为你太过懂事了，有事总是埋在心里，所以我很担心，你的性子太容易委屈自己。答应奶奶，未来的日子，你一定要过得快乐，多笑笑。”

　　江如烟捂着嘴，又开始哭起来，辣子的味道那么强烈，却还是掩盖不掉眼泪的咸味，那么悲伤，那么无力。

　　雨后微风吹起窗帘，冷的江如烟打了个喷嚏，鱿鱼也凉透了。

　　雨后早晨的阳光是没有温度的。

　　江如烟蜷缩在被子里，皱眉感受着腹部的疼痛，她向来不会照顾自己，肠胃经常会不舒服，昨天吃的鱿鱼可能就是胃疼的原因。

　　她伸手拿起床头的手机查看时间。

　　时间:9:30

　　她常年不吃早饭，这个点对于她来说，可以再躺一会。

　　11点半，江如烟迷迷糊糊的从卧室走出来，抹着眼睛，径直走向厨房，从冰箱里精挑细选，拿出了最爱的康师傅，口味是鲜虾鱼板的，她从小就爱吃。

　　烧着水，她倚在电磁炉边，无聊的刷着短视频，

　　屏幕里，是一片粉嫩的樱花，左下角，显示是武汉。

　　水蒸气扑上耳畔，江如烟侧头，熄了屏，把手机揣兜里了。

　　鱼板在水咕噜里翻转，她脑子里也在思考。

　　是放弃治疗，死前多看看风景呢。

　　还是按部就班，每天蹲在家里，对着电脑码字。

　　银行卡里的钱后半辈子的确不愁，但是没命花完怎么办。

　　江如烟笑了笑，长这么大，这还是头一次，她认真想着自己的以后。

　　她摸着额头，以后…还有以后吗？

　　滋啦声很快打断了江如烟，她抽出筷子，搅动着面饼，却看到了手心里的细粉。

　　江如烟茫然，好一回才记起，她昨天睡前，忘记卸妆了。

　　正好面煮的差不多了，她熄了火，走进厕所，准备洗把脸。

　　看向镜子时，江如烟愣住了，对面，女人妆容花的一塌糊涂，眼底泛着红肿，头发一团糟，嘴唇上的口红沾了点辣椒粉，看起来油腻极了。

　　她叹口气，沉默的清洗着自己的脸。

　　看着浑浊的水卷着细小的漩涡从洞口消失掉，江如烟这才从厨房端出了泡面，坐在餐桌上，吃了起来。

　　她细细的用牙齿研磨着面条，味道一直没变，人却变了。

　　江如烟都快忘了自己第一次吃泡面的记忆了，那个时候好像还停留在幼时，父母依旧陪在身边，下班总是会带小蛋糕哄她，但某些过往越是去回想，心脏就越是疼痛。

　　如烟，往事如烟，院长给她取的这个名字，是希望她忘掉那些悲伤的，不安的。快乐平安的过完每一天。

　　江如烟笑出声，她真的很想调侃自己一句，你看看你，连平安活着都做不到。

　　她喝口汤，想着能过一天是一天，能过且过吧，反正都是孤家寡人一个。

　　江如烟随手收拾了一下，走回卧室，她登上电脑，开始工作了起来。

　　江如烟是个小说作者，不得不说，她得承认，自己可能真的应验了一个词，否极泰来。

　　她命或许是不太好，但是她财运很好。

　　网络小说开始流行的时候，江如烟刚好开始工作，正好踩着第一波的尾巴，蹭着霸道总裁的流，火了一把。

　　头一次图新鲜买了张彩票，之后好巧不巧中了几万。

　　来来回回，她自己有了不少的钱，就连买了房子，卡里也是还剩着有的。

　　日子也算过的很滋润，江如烟登入主页。

　　作品集里，粉嫩的书面上，赫然写着几个大字。

　　“霸道总裁爱上我之灰姑娘”

　　不得不说，虽然名字很垃圾，但的确是她的成名之作。

　　开局就是两人一见钟情，之后撒糖更是名正言顺理所应当，结局当然不用说，十指相扣步入婚姻的殿堂。

　　明明剧情很离谱，却误打误撞得到读者的喜爱。

　　她不禁想，可能自己所有的运气，全都用在挣钱方面了吧。

　　江如烟点开后台，看着那个灰白的封面，是从确诊起，她就开始写的新文。

　　“过眼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