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医生,听起来你好像有什么苦衷啊。”
我从未关注过的角落阴影中,走出来一个体格健壮的青年人。他穿着便服,但依旧能清晰地看见胳膊上紧致凸出的肌肉。他左手端着一瓶罐装啤酒,罐上的水珠顺流而下到粗粗的手指间;右手揣在兜里,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
“你刚刚一直在听我们的谈话?”我不太满意他对我的称呼。
“啊,职业病而已,”他清清嗓子,试图让自己的声带从冰冷的啤酒里唤醒,“别介意。或许我可以帮你。”他带着真诚的目光和我对视。
凭你一言我如何相信?我有点怀疑眼前的这个人,感觉他只是一个袖手旁观的纯路人。
“谢谢你,这是我自己的事。”我并不喜欢把局外人拉入自己的困境里。我抬腕一看,想起今天还有一名患者,“我先回去了。”
“门口那辆Maybach是你的么?”他问到了一个敏感问题,且周围有人听到,像流浪猫闻见自己喜欢的食物,立刻抬起头来。我不得不转过头去:“怎么?还有事吗?我真的要上去了。”“没什么,”青年人只是搐动嘴角笑笑,面部其他部分几乎不动,看上去有些诡异,“那等你忙完了,就去你那辆车旁见面喽。”
我竟一时想不出什么词语来形容当时的感觉,只能忍着去乘电梯。
虽然不能以貌取人,但是经过他的一言一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他不像善类。
——对了!说到患者了,冯傲的问题……我查看一下手机记录,上一次通话也聊的不是病情。冯傲也是的……说好一个月来复查一次,她也没再管龋齿了。我脑海里又回荡起亓娇洛的话。
我记得你说过不会跟患者密切接触吧?
你自己打破誓言很有趣吗?
我感到胃里有些翻滚,就好像那些胃酸销蚀的不是食物,而是我自己。
为什么一种道德感在心里崩塌……
医生也是人啊。
有些时候,这种感情,是一步一步毫不知晓地走出来的。直到走出来,并且清楚地回忆起来,才明白自己早与当初的想法背道而驰。
于是我也慢慢地想。
第二次在医院里见到冯傲,她的龋齿仍然没有好转。
“回去认真刷牙了噢?”我习惯性地翻开她的复诊病历。
“嗯……”她抿着下唇,尾音拖得很长。
我抬起眼来看她:“那么,是按医嘱做了还是没做?”
“做了呀,我可听话了。”她没头没脑地扯了一句,尤其后半句,好像直接从心里跳出来的一样。说完她怔住了,尴尬地笑一笑。我也笑了,气息在口罩里荡漾,但只是感觉这个姑娘有点可爱。
她每一次张嘴都那么紧张,紧紧地闭着眼,嘴巴张大到下巴几乎脱臼,怕什么攻击似的——她像是什么猎物。
这也使得我每次拿起工具,都要在手套里默默蹭一下手心的汗。她把我也弄紧张了。
冯傲每张一会儿嘴就会要求我停一下,这也是病人中常见的情况,她想要咽一下口水。但每次唾液明明都没有蓄满(医生都不喜欢被打断过程),她就提前皱一下自己秀气的眉毛,我就被迫“停业”。其实我能看出冯傲的小心思来:她竟然试图在牙科医生面前保留形象!
奈何我也是什么人的嘴巴都见过的……况且医生在工作时,注意力只会放在牙上。青春期的小姑娘嘛……
“回去少吃甜食……”我再次嘱咐,冯傲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吗?”我正好趁机低下头写复诊。
“医生……你喜欢什么样的小孩啊?”
之后她也有问过很多次类似的问题,不过都没有我第一次接到这么震惊。
“这个……”我笑起来,起初想告诉她这里是医院,不适合谈情说爱,但后来想想,还是不要让病人感到太生硬了。我很快回答:“我喜欢能爱护好自己牙齿的小孩。”
说了……好像也没说啊。但我认为这回答不仅含沙射影非常到位,而且也秉持了医生本分!
不知道幼师还有没有招聘?
她在决定什么般,始终闭着嘴。
等到我把病历填完了,话也都说完了,冯傲双手撑着桌面,眼神认真但又迷离:
“那可不可以麻烦医生……喜欢一下我?”
嗯?
手指里的笔盖停止转动。
“我!我是说!”她慌慌忙忙地改口,那个样子有些蠢萌,“虽然保护牙齿很重要,但是来这里的大多都是像我这种有问题的小孩子吧(我想她表达的应该是“牙齿有问题”)!这样的话医生不喜欢这里任何小孩子喽?”
——她那时一定鼓起了平时最大的勇气吧。
我却给她几乎破灭的幻想顺风顺水。
“可以啊。”
……
哎,我现在是在后悔与冯傲见面吗!!
怎么可能,亓娇洛说的几句话就把我带偏了?
给患者诊治过程后,我瞥见楼下那个强壮的青年人了。
不妨信任一下?就算为了冯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