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非常不情愿,我也必须得到达一个偏僻的孕产医院。并非是我不愿意“负责”,而是这件事有全然的自信心不是我导致的,这多少有些郁郁寡欢。其次我更不理解了:这个城市里有那么多又大又好服务还周到的医院,为什么一定要在这个小地方里检查?
后来我才明白,即使小雨是个吧台女孩,也有自己的苦衷和自尊的。不仅是她,她的家人也都是直着脖子的天鹅,看重名利,所以一开始小雨才会找上我恋爱。家丑不外扬,她妈妈一定是跟医院的人说好了的。
医院比我想象的还要贴近烟火味一点。完全是在那种老百姓生活的小市井里面建立的便民医院,外墙抛光很久了,墙皮有些脱落,一碰就会稀碎一地的感觉。房顶上到处跑着通向四面八方的电线。门口前金灿灿的板牌上写着:好预妇产医院。
名字就让我不怎么舒服。我的头有些晕晕的,明明医院里为了敏感人群做了充分通风消毒。我戴着口罩,拿出手机看小雨妈妈给我发的位置。四楼最右侧楼梯口处……原来在做B超吗?
今天怎么这么多人?我环顾四周,多是一些中年的妇女,年轻夫妇几乎没有。
犹豫了一下,我选择坐了电梯。电梯里的味道并不好闻,不知道是从那些腹部大小不一的孕妇身上还是家属身上散发出来的。全电梯的人都很沉默,也都戴着口罩。有位女孩纹了一条花臂,脸上的妆也画得较浓。让我惊奇的是她身上还穿着校服,正在拿手机看着什么。我只希望现在自己料想的不要发生在她身上就好了。
我在干什么啊,真是多管闲事……我扶着额头,偶然第六感触动了一下,瞥着眼发现电梯角落的一个女孩举着手机在拍什么。我的眼睛对上她的眼睛。从她的手机角度和眼神判断,应该在拍我。
我感到惊恐起来。拜托,她怎么侵犯肖像权?但短短的电梯时间不足以让我去解决这件小事情,我直接往楼梯口处走。
我在门口见到了小雨。
她没有化妆,没有看手机,也没有怒气冲冲地发现我。她穿着不显眼的衣服,孤零零地坐在一排等候区的椅子上,大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墙与地板的交界处。她像是在发呆。
毫无设想过的场景,我以为她应该满不在乎地倚在墙旁,等我来的时候痛骂我一顿。反倒这种情况让我心里蓦然间酸起来,喉头发痒。要不是意识到现在还在医院,我大抵就像一位肇事者一样痛哭流涕,向她道歉。
考虑到我不是人父,这种恐惧的心情就降低不少。
我把口罩拉到下巴上,悄悄地走到她跟前。
她立刻抬起眼睛,就那么看着我。
“阿姨呢?”与小雨分开良久,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我只好问问现况。
“去排号了。”小雨的声音还是如以前平静,听得出来她好久没吸烟了,嗓子恢复得不错。
我在她身旁的空座上坐下。她马上攥紧我的手。
“你害怕?”
她沉思了一会,点点头。“我小时候做过这个,有点凉凉的,我怕痒,总是挺着肚子。”
她说的是耦合剂吧?
而且我渐渐琢磨出,她害怕的不是B超本身,而是这件事物在背后带来的无声寓意。
“你真的……?”我说不出来后半句,只是看着地面。
她点点头。“我在家测了一次。不确定。”
阿姨很快就拿着一条腕带匆匆回来,看见我的眼神好像和平时一般无二。
“谢谢你腾出时间陪小雨啊。”阿姨还是那么喜欢礼貌性用语。
“没事……”我感觉自己的声音像是跌落谷底。
我还是沉默点吧。
等待过程中,我的肩膀被人点了一下。是一位大爷,类似陪儿媳妇来检查的。“小伙子,你几岁啦?”他缺牙咝咝漏风的嘴巴一张开,我就知道在劫难逃。
“二十二。”我实话实说。我的眼神如此真诚又勇敢。
“虚岁啊?”大爷惊奇。
不知道其他地区的人怎么样,我周围的长辈问别人年龄先考虑的是虚岁。
“实岁。虚岁二十三。”
“你媳妇怀孕啦?”
……我真是无语。我感到好想逃。我要是不紧不慢地告诉大爷“她是前女友”,接下来无论怎么解释,大爷肯定对新一代年轻人“刮目相待”。
“……嗯。”反正周围也没熟人。
“不行的呀,太小了啊!”大爷倒在旁边教育起来了,明明现实都已定了,“虽然你们都能结婚啦,但也不要太急,夫妻生活要好好……”我只觉得缺氧。
你们年轻人,容易冲动,太急躁了。
——这是我对老大爷印象最深的话。
等小雨出来后,我借口拉着阿姨到了一个无人的地方。
“阿姨,这真不是我的……”我直奔话题。
“打住!打住!”阿姨两眼一闭,一只手摆在前面,“你就说打算怎么办吧!”
什么怎么办?我愣住了,“可……我说了这不是我的。”
“你不血检谁知道是不是你的?”阿姨描着眼线的圆眼瞪得溜大,“乐正卿,真不是我说你,万一你就是失防了一次呢?你敢百分之百向我保证么?”失……失防?就压根没有的事好吗!!
我突然有一种想法:玛德,该不会是小雨一家不愿意失去金龟婿,故意摆了一套给我吧?!!
如果真是这样……那岂不是不能跟这种人讲道理了?
“阿姨,我敢百分之一万跟你保证,等孩子生下来我接着就去做血检。如果是我的,我肯定不反悔。”
阿姨凝视着我的眼睛。
她的眼圈有些红了。
最后双方都同意把胎留下来。毕竟小雨是头胎,头胎不宜打。
等我出了医院,都快下午了。我直接找到停车场里的车,坐了进去。
太过分了……我那么努力去陪倪瑞雨产检,她们家还想方设法套我,我这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我明明现在有了女朋友,却还在跟前女友去孕检,甚至她怀的都不是我的。冯傲要是知道了,我觉得分手都不为过。
终究是我性格的问题吗……我仰起头来,身体有种从未感觉的透支,冯法的模样在眼前闪现。
我依稀记得他在我衣衫不整的时候,用力拍着我的肩膀的样子,眼神里满是笃定。
——爱卿,无论如何都要坚持下去!老师都说了,柳暗之后总是花明的!
当这个社会狠毒地鞭笞着我时,我的耳边总会炸出这么一个声音。
可是我真的很累了……
一滴泪顺着我的脸庞蜿蜒而下。
“哎。”
平稳一下心情后开车,外面的天气很干。突然怀念起烟丝的味道。在第一次和同事他们去s-around酒吧时,每一个房间都弥漫着浓郁的烟草气息。小雨从不让我在车上抽烟,她说烟灰会把车弄脏的。即使交通条款规定,我还是在等红绿灯时抽出抽屉里的一支烟。然而在抽出那根烟的时候,一个东西也被带了出来。
我瞪大眼睛。这个抽屉好久没整理了。这是一张植物书签。准确来说,是小雏菊的。
噢,是啊!这是当年冯法给我的。冯傲种的花,他摘下来一枝做成了纪念给我。
突然脑海又开始模糊了。直到我被后方鸣笛惊醒。
我把烟塞了回去。
一路上我时不时看着那张书签。很有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