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胡曼提?噢,找到了吗……谢谢!”母亲在一旁盯着我,我言简意赅。
我们下楼迎接父亲,皆大欢喜,到处关心。他的眼神有些空洞,胡曼提还想再说些什么。
“冯傲,你留心一点。我怀疑与你父亲见面的人就是当年冯法报案的头头。现在虽然冯法不在了,但他是认识你的,可能会找你复仇,有什么异常随时汇报给我。”胡曼提的声音听上去很紧张。
嗯?复仇?这么戏剧化的词语运用到现实里还是那么可怕。我一边应着,一边去躲避母亲的目光,远远望见乐正卿披着霞光走来,手里提着一大包东西。到了下班时间,他已经把衣服换下来了。他的脖颈很修长,导致我猛然萌发出一个特别强烈的想法:这样穿高领毛衣会不会很禁欲?如果他没有就安排一件吧!于是就开始盲猜他的衣柜里有没有黑或灰的高领毛衣,于是就开始期待冬天的故事。
我以为乐正卿看见我母亲会站住,逃得远远的,就跟我之前的同学一样——毕竟她是一个那么孤高那么强势的女人,却又好像戳一下心就会碎般。她的眼神也变得复杂,两手交叉紧紧地抓着外套的边缘,像是怕有人来抢走它。
我看见她的动作才恍悟——她是不是想冯法了?冯法或许会在这时给她一个拥抱;也有可能,就是在堤防乐正卿?可我真不明白,乐正卿以前应该是来过我们家玩的,现如今母亲怎么会如此反感?
乐正卿倒也大大方方地走过来,嘴角还蓄着笑。“伯母好,又见面了!”他走到母亲的身边,坐在等候区的椅子上。
我快要窒息了。
母亲那么警惕,万一说出失礼的话——
“嗯,你好啊,乐正卿。”她的语调很轻松,面部肌肉也松弛下来了,像对待她的同事。
……哈?
“一起来医院看伯父吗?他的身体恢复怎么样了?”接下来乐正卿就开始和母亲聊一些明知故问打发时间的寒暄。“还好吧,吃了药,好多了。最近通知他又发病了,就把冯傲带过来了。”母亲轻描淡写,她一提到我就紧张。
好尬,尬到听不下去了。这种不深的对话我不感兴趣,但又得逼着自己听,因为以后派得上用场。
“……哎呀,真是感谢,还特意买了东西来。”母亲把乐正卿送的探望礼接过来,就起身上了病房。我吃惊地待她消失在门口,扑过去:“谢谢你呀,谢谢你呀。”这句话类似低情商人群的忸怩作态扮可爱,是朋友教给我的——传染给我的。“噗。不用谢。”他伸手摸我的头。如果可以,我真想变成一只猫。猫好幸福,可是我不喜欢被撸下巴,还是算了吧。
“你都送了什么,那么一大包东西?”“有我自己种的小雏菊,一些水果之类的。”我靠在他肩膀上,他也顺着我把肩膀让给我。“小雏菊?”“是啊,在办公室里也有,看见了吗?”
这时天边从澄澈的浅蓝渐色到暖色调,夕阳恰好从瓦灰瓦灰的静穆的住院楼一角露出,橘红得耀眼。夕阳褪下像复古胶片一样抽象的色斑,裹在乐正卿身上,让我想起街头电车就快要经过,也是一样的人间情调。真像一部电影,我要用后半生好好珍藏它。
“噢!”我看见房门口母亲正抱着手看过来。
此时她是什么心情?
她慢慢走过来,牵起我的手,“乐正卿,以后再聊吧。我要回去给冯傲做饭了,待会再回来看她爸。”“哦,你们怎么回去?我开车送回你们吧!”他领会到了,站起来。母亲看了他一眼,我连忙抢答:“我们走着回去,好累啊,坐计程车还要花钱,不如坐乐正卿的车吧?”
我以为母亲沉思良久,是不让。结果她说:“行吧,谢谢你啦。”
我在心里欢呼雀跃,脸上都要绷不住了,但还好母亲在,压抑了我的情绪。走到停车场一看,乐正卿今天开了一辆小车——相比于上次生日时开的车,的确是小。原来我这么久没坐他的车了啊。
我们上车都没碰到车门,乐正卿像骑士一样。
今天车上的味道不一样,不是古龙水,而是另一种香型,像是海洋。但对涉香水领域不深的我,没法判断出来。我认为开着车内广播一言不发就很好,但母亲开口,还非常犀利,“哎,乐正卿,你有女朋友了吗?”沉默一会儿,他在后视镜里的眼睛很沉稳:“没有。”
我不老实起来,一会儿在后视镜里出现左半边脸,顷刻又藏在乐正卿的颈枕后面,只对他露出一只眼睛,眨巴眨巴。
母亲清了嗓子,示意我不要犯傻。
乐正卿却笑了起来,“别藏啦。我都能看见。”
“我也能看见你的眼睛噢。”我的声音很小。
他的笑容和以往都不一样,车内外的后视镜,就像无死角的摄像头。为什么,我试图找寻原因,但注意力始终黏在他上翘的嘴角和溢满夜的碎光的眼睛里。
“小孩,你当然能看见我的眼睛啊。因为光路是可逆的嘛。”
他一边说着,一边把车稳稳地加速。我觉得男人把车加速的模样有股自信的帅,很怪,但我喜欢。而他又把物理知识和情话掺杂在一起,让我母亲缄默。
之后我们再也没说话。气氛足够甜蜜我就不说了,母亲则是另有原因。
“谢谢你,乐正卿。”车内的灯亮起来。
“客气了,伯母再见!”他微笑着,也冲我挥挥手。
我和母亲走在有昆虫鸣叫声音的夜路里。
“在医院谈情说爱真不好。何况你父亲失踪,刚回来。”
“我知道。”
这时我才想起来,夏天就快要结束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