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红听闻,也扭过头来,笑着说:“韩晓?你怎么消没声息的来了?”
韩晓走过来,道:“我想练琴,就来了,我刚到,佳一就看见我了。”
虽然如此,但从他的表情,张佳一能看出来,他肯定不是刚到,既然他不说破,自己当然更不会说破。
张佳一不自然的别过头去,刚哭的稀里哗啦的,不知道韩晓从哪段开始“参观”?
姚红为她解围,马上站起来说:“韩晓,正好,我弹一首,你听听有进步没?我这几天可练了。”
姚红坐到琴凳上,有模有样的弹起来,韩晓站在琴身一侧,盯着琴键听着。
张佳一走到窗户边,装作看外面的风景。
房间里除了琴声,再没有其他声音,三人好像都沉浸进去了。
张佳一呆呆的看着,只是为了看而看,实际上到底看了什么,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学校放假后,操场外面这条路上安静多了。正值中午,日头高悬,人们都躲在室内不出来,正合了张佳一的心思,她放了心的托着腮,眼光虚无的看着地上的一处阴影。
一辆车滑了过来,那片阴影迅疾被吞没,又迅疾被吐出。以不变应万变,这阴影干的不错。张佳一觉得自己快成哲学家了。
姚红的手机响了,在房间里不断回响着,声音显得分处突兀。她的双手正忙着,接不了。
张佳一没有心情接。韩晓根本不会去接。那手机就不依不饶的一直响着,大有你不接我就不停的气势。
姚红只得站起来,一脸恼火,没好气的扒开手包,掏出手机,一看,问向张佳一:“林旭的电话,我接不接?”
张佳一如被火燎住毛的猫,身上颤抖了下,连连摆手,道:“别接,别接。”
但那手机是此起彼伏的响,韩晓轻道:“还是接吧?有些话得说清楚,你不说,他永远不会死心。”
张佳一看向韩晓,后者如了然一切一般,给她以安抚和宽悯的眼神。姚红将手机递与她。
张佳一把手机放置耳边,按下了接听键,听筒里立刻传来林旭焦燥着急的声音:“姚红,你见到一一了吗?她手机打不通,你能联系上她吗?”
熟悉的嗓音,熟悉的味道,张佳一几乎失控,眼泪夺框而出。她使劲控制住情绪,用平常无二的口气,说道:“林旭,是我。”
电话那头明显的停顿,很快,再次传来林旭惊喜的话语:“一一,是你?你手机怎么回事儿?我总联系不上,你在哪儿?我刚从BJ回来,去接你。”
泪珠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不间断的往下流,她一边无声地擦着,一边状若冷漠的说道:“我的手机扔了,你别再联系我了,我在短信中说的很清楚了,我认为我们不合适,分手对我们双方都好。请你尊重我的决定,再见。”
她猛地合上电话,姚红要过来安慰她,被她一个手势挡在原地。韩晓早已转过头去。
房间里一下陷入了安静。
可是好景不长,姚红的电话又叮叮当当的响起来,这回,张佳一是死活不接了,姚红只好拿着电话,到走廊里应付林旭。
张佳一擦擦眼泪鼻涕,凝神了会儿,对韩晓说:“麻烦你弹两支曲子听吧?”
韩晓点点头,坐下来,认真弹起来。
优美的旋律,恬静的情绪,她闭目感受着。
突然,走廊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门被猛地推开,林旭进来了,后面跟着姚红。
林旭双眼通红,神情激动,他看着张佳一,胸膛一起一伏。
姚红先道:“佳一,他死活不信,我实在没有办法。”
说完,姚红给韩晓使眼色,要和他一起“退下”。
韩晓刚欲动,张佳一厉声道:“都别走。”吓得韩晓一哆嗦,马上站定了。
林旭也从来没有见过张佳一如此动怒,他温言道:“好,好,一一,你说吧,我听着,到底为了什么,给我个理由。”
都说恐惧到了最后是愤怒,用来形容张佳一此时的心理,再恰当不过。她知道,若是她单独面对林旭,一定会崩溃,一定会妥协,一定会合好,情急之下,她发出了脾气。
眼下,林旭要理由,怎么说?总不能说自己配不上她家吧,她张佳一也是有自心的人。也不能说林旭妈妈对自己妈妈不好,告黑状挑拨离间的事儿她更不会干。那要怎么说?还得一举中的,让他死心。
正抓不着壮丁时,她瞥见了韩晓,急中生智,她冷冷地说:“我不说理由,是为了给我们保全些颜面,给彼此留个退路,既然你执意要我说,那我可顾不许多了。”
她挺了挺身,款步走到韩晓身旁,对林旭说:“还记得我曾经说过上大学时偷看男生弹钢琴吗?还记得我小时候的愿望是当个艺术家吗?我一直心心念念会弹钢琴的男人,之前没遇上,现在终于遇上了。所以,我变心了,不喜欢你了,我喜欢的是他,韩晓。”说毕,她自然地挽住了韩晓的胳膊。
于是,除了她,另外三个人都瞪大了眼睛。
林旭的眼里简直可以装下“一头牛”,他上上下下打量着张佳一和韩晓,慢慢抬手,来来回回地指着他们,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憋到最后,他大喊一声:“张佳一,你够狠,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
这句话本来是痴情女痛责负心汉的,从林旭嘴里说出来,让张佳一心如刀绞,她不忍再看一眼,遂别过头去,装作半俯在韩晓肩膀上,低低对韩晓说:“不好意思,请帮帮我。”
韩晓伸出一只手,搂住了她的腰身。
林旭僵在那里,额上青筋暴出,眼睛瞪的斗大,双拳紧握,双腿颤抖,几欲上前理论。
到底素养在那里,他没有冲上来,只是大叫一声,将周围的椅子尽踢翻,又狠狠地推了一把桌子,摔门而出。
张佳一赶紧让姚红跟出去看看。
两分钟后,听见姚红高跟鞋砸地的声音,张佳一闪身站在门一侧。
看见姚红进来,她立即发问:“林旭怎么样?他开车走的吗?他那样儿开的成车吗?多危险?”
姚红不置可否,高深莫测地用眼光在她脸上扫射半天,方“扑哧”一乐,说:“还是挺关心他的吗?你不是变心了吗?”
“哎呀,我跟你说正经的呢!他到底怎样?”张佳一急得不得了。
“这时候知道急了,刚才对人家那么无情,还当众变心,你可真能呀!”姚红调侃她道。
“那不是权宜之计吗?他非要理由,我咋说,只好请韩老师帮忙了吗?我刚已经谢过韩老师了,快说,我这会儿只想知道林旭有事儿没?”
姚红点着她的脑袋说:“你呀,就是死要面子活嘴硬,放心好了,杜明霞陪他一起来的,杜明霞开着车呢!”
张佳一顿时不自在起来:“早知道,我拿他和杜明霞说事儿了,整得我就像个轻薄女一般。”
她回过头对韩晓说:“韩晓,再谢谢你哈,刚才仗义出手,好在只有我们三人知道,你名誉损失不了的。”
韩晓抿嘴一笑,摆摆手道:“不妨事的,不妨事的。”
姚红跟着笑道:“你还真能想,好了,你的事儿划上了句号,别再想它了,趁着暑假好好疗伤是正经。”
“嗯,说的是呢!你们继续弹吧,我听着,刚才我听韩晓弹,心情平复了不少。”
“那是,音乐的作用可大呢!”姚红走到钢琴边,一个手势,请韩晓过来。
随着韩晓双手灵巧的跳跃,一串串音符,似流淌的河水,抚慰着张佳一的心。
她把身子跌坐在椅子上,斜靠在椅背上,仿佛入定了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姚红和韩晓一齐起身,朝她走过来。
姚红一把捞起她:“吃饭去。”
张佳一无知无觉地跟着她们出去。
姚红一路上唠唠叨叨:“早饿了,看你那样子也不敢说,不管如何,以后得按时吃饭,身子不能垮!”
张佳一抱着她的一条胳膊,似是让她安心也似是给自己打气地说:“你放心,我们都年轻着呢,还有好多时光没活够呢!我过两天就还魂了!”
姚红说:“那就好,千万别寻死觅活的,没意思。”
“那是,地球离了谁都转。你就是我最好的榜样。”
她说到这里,姚红扭头对韩晓说:“韩老师,这下,我们仨个同命相怜了,你说,是不是你方的我们?”
姚红一句话,三个都笑了。
韩晓并没有续问姚红是如何分的手,不知道是姚红事先给他透了信儿,还是他对女同事的隐私不感兴趣,反正他面色如常。
他笑着说:“既如此,今天我请客,谁让我带给你们坏运气呢?”
“好啊”,姚红雀跃起来,毫不顾忌的大笑着,热心的出主意,要好好“宰”韩晓一顿。
饭毕,张佳一谢绝了姚红陪同回家的好意,她想一个人舒散舒散。
快走到小区门口了,视线中出现了一辆车,正当她感到车体有些熟悉时,看见林旭已经打开门,下来了。
他的身躯依旧高大挺拔,衣服依然挺括支棱。他将双手插于裤兜,静静地待张佳一走近。
这样的场景曾多少次发生在往日,彼时的林旭一脸浅笑,神情笃定,仿佛他生来就是为了接佳一的。
张佳一的眼睛迅速酸了,她站定身子,吸吸鼻子,稳稳心神,鼓励自己:切不可功亏一馈。然后,昂首挺胸走过来。
走到近前,她才发现,林旭的神情明显憔悴许多,脸色晦暗,嘴唇干涩,才多长时间,他就委顿的不成样子。
张佳一一阵心疼,心中暗道:“林旭,不要急,七天后,你就好了,你要坚持啊!”
林旭一言不发,只是看着她,直直地看着她。
再挨下去,她一定会败下阵来的,只好先开了口:“你又来做什么?我都说得很清楚了,请为你为我保留些尊严,好吗?”
林旭还是不说话,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她。
张佳一被看得毛了,不禁生气道:“你怎么不说话?不说我走了。”
她转身就往家走。
林旭在后面大声说:“你且站住,我就一句话。”
张佳一站住身。
林旭一字一句道:“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一生休。纵被无情弃,不能羞。这幅字你还没给我,希望你遵守诺言。我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突然变心,但我尊重你的选择,我给你三年犹豫期,在这期间,你可以考虑别人,只要你不结婚,我们仍有可能。三年后,我就不保证了。不管怎样,我还是希望花好月圆人长久。”
说完,林旭扭头回到车上,发动引擎,开车离去。
张佳一怔住了,一步也挪动不了。耳听得林旭越走越远,再无声响,她支撑不住,腿一软,蹲坐在地上。
看到来往的人㤞异地看着自己,又怕惊动父母,遂站起来,一步步往家走。
回至房中,她的耳旁仍回响着林旭口中念诗的声音,她情不自禁地回想起,当日他们在碧沙岗公园对诗的情景。林旭把她比作海棠花,她把林旭比作天上月,两人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如今仅仅过了两个月,已是物是人非,情难回首,她潸然泪下。
泪眼朦胧中,她打开梳妆台上的化妆盒,拿出林旭送给她的两件礼物,一个是有着锚样吊坠的项链,一个是有着海棠花样的银手镯。
“我这条船早晚要停泊在你的港湾”。
“名花倾国两相欢,你就是佳人,你又是海棠花,你都占全了!”林旭的声音久久在耳旁回荡。
那时候的两人,以为天长地久不过是囊中之物,再也想不到会突生变故人各一方,果然是天有不测风云。
张佳一长时间地凝望着两个物件,它们在灯光的照射下,泛出冷冷的银光,冷得她胸口一紧,胃囊翻滚,一阵干呕,泪水又随之涌出。
实在不能再哭了,眼睛已经肿涨发疼,若是早上让父母看见了,又是一番发问。
罢了,罢了,已然是回不去了,就让这两个物件陪着自己,留个念想吧。于是,张佳一没有像姚红般的将礼物退回原主,而是小心地将它们包起来,放在衣柜最里面。
等到周一,张佳一又一大早来到姐姐家,“奉旨”带孩子,她很庆幸,有个事儿干,有个人陪着自己,不过是挨着天数日子。
四天、五天、六天、七天,终于,第一个七天过去了。
林旭呢,他怎么样,他才过了四天,他不会有事儿吧?幸好他有工作羁绊,有杜明霞陪着,应该没那么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