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说的好:干冬湿年,憋了一冬的雪终于在临近年关之时下下来了。
张佳一从被窝里钻出来,瞟了一眼窗外,立时没了睡意,来不及穿好衣服,披了被子趴在窗前往外看。
玻璃上迅速蒙了一层哈气,她干脆将玻璃推开,把头伸出窗外。
雪花如棉似絮,纷纷扬扬,给大地万物披了一层白色衣装。远近高低一片寂静,因为过节,也因为时间早,小区里一个行人也没有,哪儿哪儿都被雪裹着,白艳艳的,好像进入了一个童话的冰雪世界。
光秃秃的树枝上堆满了雪,仿佛海底银色的珊瑚般伫立在地面上。冬青树丛顶着一层厚厚的雪,如盖了床厚实的棉被般沉沉的睡着。路上的雪洁白晶莹,一大片一大片的,幸而尚无人走,只有几只找食的小麻雀,不惧雪后的寒冷,踮着小脚丫在雪地上蹦来跳去,留下一串串细小的印痕。
她忽然想到小学语文课本中,有篇课文这样描写雪后的情景:像是一个粉妆玉砌的世界。那时的她不知道什么是粉,什么是玉,只是按老师的要求死记着句子,现在想来,妥妥的贴切。
“粉妆玉砌,粉妆玉砌”,她心里不住的念叨,电光火石间,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她竟然想到了赵谦玉。想到了同样也是个大雪天,她倚在教室外的栏杆处仰着头,看天上飞雪,赵谦玉在栏杆的另一头,也在专注的看雪。
那天因为天不好,学校提前放学,她和几个顺路的同学,打打闹闹的在路上互相扔雪球玩,赵谦玉一个人挨着墙慢慢地朝前走。
她不记得当时叫没叫他一起玩,只是觉得那样的场面,却有着热闹和冷清两种画风,挺不协调的。
不知怎的,那天的场景她一直没忘,尤其是赵谦玉落寞的神情,她想起来就莫名地心疼。
正出神之际,电话响了。她都不用猜,“哈罗”,接到林旭的电话,她心里一阵暖流,软绵绵的声音透着刚起的慵懒:“干嘛,一大早的打电话!”
“懒虫,还不起呀?我都吃过早饭啦!”林旭清爽的声音透着年轻的朝气。
“好容易放假了,我要好好补补觉!”张佳一娇声说。
“好,好,那你再睡会儿!”林旭哄着说。
“睡不着了,被你吵的!”她故意用恼他的口气。
“我错了,我错了,那快别说了,你再睡会儿!”林旭追着说。
“下这么大的雪,谁还睡得着!”张佳一憋不住了,笑了出来,林旭明白过来,轻笑道:“说正经的,趁着大雪天,晚上我们放烟花吧?”
“好呀!白雪、黑夜、五彩烟花,意境不错!”张佳一兴致高昂起来。
“那晚上我几点接你?”
张佳一迅速在心里盘算:晚上吃完饺子要陪爸妈看会儿春晚,今年肯定是看不完了,就九点吧。
她把时间报给林旭,林旭答应着挂了电话,她回头继续看雪。
这次,她只构想着晚上的画面,再没想起过赵谦玉。
6点钟,她开始化妆、搭衣服。
将头发扎的高高的,林旭很喜欢她这个发型,说很青春活泼。天冷,她打了层薄薄的粉底,关键将眉毛描好,眉清目才秀吗?待会儿要吃饺子,可能还会与林旭……她偷笑着,没有涂口红。
要紧的是,穿上新买的大红色羽绒服,不比什么牌的腮红、口红有效?谁让咱年轻呢?她将羽绒服举着,在镜子前面比过来照过去的,那嘴里的小曲就没停过。
年三十儿的春晚如约而至,热闹的场面、热闹的音乐,比不上张佳一手机的热闹,林旭不断打电话来,与她商量燃放的地点,最后,确定在离她家不远的一处中等职业学校的院内。
林旭不知用了什么办法说服门卫大爷,他们驱车来到学校的操场上。
白皑皑的雪铺满地面,厚实实的让人不忍踩踏,亮闪闪的泛着莹白的光,从脚下几乎延伸到天边。几盏路灯形同虚设,软弱无力的光线,刚从灯罩中出来,就被雪吸的一干二净。天上黑黢黢的,没有星星,没有月亮。四周静悄悄的,没有风,没有声响。天地万物好似都在为这对小情侣让路,只余银白世界,留与二人共享。
他们对视一眼,兴奋不已。
林旭让张佳一等在一旁,他麻利利地忙活起来。
他将烟花一筒筒搬到操场中间,一排排摆放好,然后,一个个点燃。
随着一声声或尖利或沉闷的爆破声,一束束光芒拔地而起,空中顿时像建造了一座座花园,桃红柳绿,曼舞飞扬。
有的一上天就完全炸开,洒下点点金色的星光,有的钻了老高老远才开完,从上到下扯出一道道五颜六色的光帘,有的盛放如灿烂多彩的菊花,有的旋转着旋转着如让人眼花瞭乱的万花筒……张佳一的心也跟着烟花,飘乎乎,飘乎乎地,飘到空中,燃情绽放。
绚烂过后,张佳一不禁双手合什,抬头仰望。
感谢老天赐予她如此美好的夜晚,感谢老天赐予她如此美好的人儿!
林旭跑过来了,张佳一心疼地看着他,他的鼻头和耳朵冻的通红,嘴巴里哈着白气,双手不住的搓着。
她张开双臂,一下子扑进林旭的怀里,紧紧地抱着他,耳朵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有力的心跳,满足地闭上双眼。
蓦地,林旭托起她的下巴,扑天盖地的吻落在她的唇上,张佳一热烈地回应着。
这一刻,广阔天地只为他们存在。
良久,林旭松开了她。他小心地从口袋里取出两条项链,托在手上,让张佳一观瞧。
“新年快乐,佳一。”他深情地说。
“新年快乐!林旭,”张佳一喃喃着,她实在是太激动了。
“感谢上天把你送到我身边,这个锚的挂坠你戴着,你在哪里,我就停泊在哪里。”他用一只手爱抚着张佳一的脸庞,温柔地说。
接着,林旭用双手将其中的一条戴在张佳一脖子上。张佳一也小心地用双手将另一条与他戴上。
张爱玲说过: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
是的,林旭和张佳一,刚巧赶上了。
初六过后,张佳一家的亲戚走的差不多了,林旭则从初二就忙起来。张佳一奉姐姐之命,去她家带欣欣,幸运的是姐姐家离市中心更近些。
每天下午,等姐姐下班后,张佳一就跑到二七广场,边逛街,边等林旭下班。多年后,张佳一回想起来,仍觉得这段时光,真可以用“山河永存,岁月静好”来形容。
她心不在焉的在各个商场穿梭,居然看出了当年流行的元素和趋势,居然误打误撞的买了两双既美观又时尚的鞋子,淘到了几件打折实惠的化妆品,还顺带为姐姐买了合身的风衣,为小外甥添了几件玩具,为爸妈各买了套换季甩卖的名品保暖衣,收获不少。
开学后和姚红聊心得,她们一致认为,买衣服这事,不能到该穿的时候再出手,那些为穿而买的衣服往往不是很成功,只有在闲逛时还能相中的衣服,才真正适合自己。
正月十六那天,张佳一对商场已逛无可逛,况且马上要开学了,之前她说了希望林旭今天能早些来,就早早地,站在过街天桥的玻璃栈道上等他。
等人,时间走的是尤其慢的。她裹紧围巾,双手托腮,上半身伏在栏杆上,一点点回想两人相处的细节。从刚开始的心跳,到林旭为她出头的亮晶晶的眼睛,到天空中灿烂的烟花,到雪地上的拥吻,不知不觉地甜蜜的笑了。
朦胧中,她仿佛看到林旭大踏步向她走来,双手插在衣袋里,走路带起的风掀起大衣的下摆,露出快速前进的双腿。他的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容,快到身边时将双手掏出来,张佳一突然意识到这不幻觉,一下子直起了身体,不等她再有反应,林旭温暖有力的双臂就拥住了她。她伏在林旭的胸膛上,闻着他特有的气息,陶醉着不愿起身。
好一会儿,还是林旭扒下她的双手,示意她看向身边。她这才注意到,原来林旭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他还带了个朋友。
张佳一倏地站直了,不由得斜嗔了林旭一眼。林旭“扑”地笑出了声,边笑边指着她向身边人介绍:“明霞,这是张佳一”,又指着那人对张佳一说:“一一,这是我小时候的邻居和朋友,杜明霞,刚从国外回来不久。”
杜明霞外套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剪裁得当,很合腰身,一看就是上等货色。张佳一这几天没少练眼力,她还看出杜明霞脚上穿的那双长靴,是某国际名牌大幅海报上的款。她正观察间,杜明霞已伸出手来:“你好,张佳一”。
她赶紧把手伸过去:“你好。”
“不好意思,没提前跟你说,”杜明霞大方而自然地补了句。
“没事,没事,”张佳一连连摆手道,好像她提前不知道有错在先似的。
“下午,我去配镜,麻烦林旭不少时间,为表谢意,晚上我请你们吃饭。”杜明霞诚恳地说。
张佳一看向林旭,林旭不以为然地说:“你就是客气,分内之事,你非要这么正式。”
“怎么能是客气呢?这不让你女朋友多等了会儿吗?再说我们之间吃顿饭不是正常的事吗?是吧,佳一?”杜明霞转头看向佳一,语气相当的热乎,仿佛她俩也是多年朋友。
张佳一不知作何回答,看着林旭,让他拿主意。她私心里是想就他们两人待在一起的。
林旭看张佳一面上无可不可的,也知道推却不过,就答应了下来。在杜明霞的建议和带领下,他们来到位于二七路上的一家西餐店。
进得店来,杜明霞熟门熟路地将他们带到二楼雅座处,在服务员摆台之际,向他们推荐了本店的特色吃食。张佳一饿了,又吃不惯牛排,只点了份炒饭,林旭和杜明霞各来了份牛排,杜明霞另外点了几份点心。
等饭的空当,张佳一环顾了四周,发现这家西餐店与林旭之前带自己吃过的西餐店的风格都不一样,属于中西合壁式的,装饰色彩比较明亮,坐位之间空隙不小,店里的音乐声音也响,甚至有些吵。
杜明霞详细问了问张佳一的年龄、经历、工作等,也介绍了自己的人生履历,张佳一在一一回答之时颇有些好笑,她二人搞的倒像相亲似的。
杜明霞倒像是一点儿不觉得不适,她面带微笑,对张佳一说:“佳一,你看,咱俩互相了解的透透的。从今天起,咱们就是朋友了。我和林旭自小长大,他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我是不会客气的,我一定会像老朋友一样的麻烦你的,也请你别拿我当外人,把我当朋友一般对待哈。”
张佳一不惯于场面应付,对第一次见面就熟络又热心的杜明霞,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得附合着机械的回应:“好的,好的,我会的。我会的。”究竟会什么?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杜明霞听了,笑得更热乎了,她对林旭说:“林旭,你看,我和佳一是朋友了,而且,我们女生在一起,共同语言更多,以后,我可不通过你,直接找佳一玩儿了。”
林旭点着头说:“请便,请便,佳一上班挺忙的,跟着你玩儿逛逛也好。”
“那我可是有尚方宝剑了。佳一,你跟着我,保你吃好喝好,林旭哪儿都好,就是心大,啥事儿不在乎,他要是忙起来顾不上你了,你找我,我带你玩儿。不是我托大,你问问林旭,我们这一茬儿几个人,我照顾人,可是一流的,保准让你开心。”杜明霞的嘴吧嗒吧嗒说个不停,张佳一觉得自己还是语文老师呢?和人家根本不是一个水平线。
其实在张佳一心里,杜明霞就是一个陌生人,她是无论如何做不到对一个陌生人一气儿说这么些话,听杜明霞说了一大堆,她只会诺诺的呵呵的笑,边笑边说:“好的,好的,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我的女性朋友也不多,况且是林旭的朋友,我们两个这么多年的交情,能照顾你,是我的荣幸,是也不是?林旭?”杜明霞最后一句专门看着林旭说,且妩媚的笑了一下。
林旭被她这个古怪的笑容整的不明所以,就顺着说:“谢谢,明霞。跑了一下午,饿了吧,明霞,咱吃饭吧?”
“哎哟,”杜明霞作势吃了一惊,说:“你看,你看看,佳一,看见你,我光顾着高兴,饭上来了都不知道。这几道甜点,我是特意给你点的,这里的特色,你尝尝?”说着,杜明霞夹起一块儿蛋挞,放在张佳一的碟子里。
张佳一忙称谢。
“你尝尝,尝尝?”杜明霞看着张佳一,连让几句。
看她那架势,不吃一口是不行了,张佳一就拿起蛋挞咬了一口,还别说,酥软可口,味道着实不错,她实心实意地说:“好吃,真好吃。”
“哎,这就对了。”杜明霞逐个指点着桌上的点心,说:“看吧,我说好吃吧,你放心,我的眼光,错不了,以后,情跟着我,中餐我不敢说,西餐我可是在行,不会亏了你的。”
张佳一却在心里感激着嘴里的食物,让她有理由不接话,只一味地点头。
好在,之后,杜明霞开始和林旭说着生意上的事,张佳一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吃饭。
可能是一天下来,又是带欣欣、又是逛街、又是等林旭的,真累了,也可能是突然出现的杜明霞打乱了她的节奏,吃完炒饭的张佳一心神不宁的,老觉得店里的音乐声音大,吵的头疼,就瞅空对林旭说,能否让店员将音乐声音调小些。
杜明霞莞尔一笑,手指向一个角落,顺着她的方向,张佳一看到,原来不是音箱里播放的音乐,而是有个小乐队在现场演奏,中间有个歌手正在抱着吉他唱歌。
张佳一还是第一次见到这般情景,不由得有些赧然,自嘲的笑了笑。
杜明霞打趣林旭道:“林总,你不会是没带佳一来过吧?你这男朋友也太不合格了!我刚才还想着要带佳一去哪玩儿呢?你一个堂堂的眼镜店的少东家,还这么抠门,这么不上心?”
林旭忙给她眨眼,又起身给她倒水。
张佳一霎时愣住了:“林总?少东家?”她心里直犯嘀咕,猛的抬眼看林旭,林旭慌了,对杜明霞说:“明霞,我们吃好了,你慢慢吃,我们先走了。”说毕,他拉着张佳一出了饭店,临出门前,不忘把帐结了。
杜明霞眼看着他们双双走出去,不禁笑意上头:“还有这事?好戏要来了,看来事情发展的比我想像中的还好!
他们来到大街上,张佳一猛然站定,面对着林旭,抱着肩膀,冷冷地说道:“说吧,怎么回事?”
林旭看她围巾只是松松的搭在肩上,就一边帮她把围巾围好,一边说:“这大冬天的,你再别冻着了。我说,我都说,但你一不能生气,二不能生我的气。”
听他郑重地说出两句意思一模一样的话,张佳一哭笑不得:“你快说吧,看你说的内容。”
林旭就老老实实地把从遇到她就心动的开始,到后来怕她有顾虑,就隐瞒了家庭的过程全交待了。
交待完,他一个劲儿的道歉:“我本来就打算这几天说的,你也知道的,我都邀请你来我家了,我能不说吗?我会一直骗你吗?再说了,我觉得我们相处挺好的,我都没把它当成个事的,所以才一直没想到要说它。是不是?佳一,它不会妨碍我们的吧?”
张佳一脑中迅速盘算着,要说她没有窃喜,那是不符合实际的。她甚至有些自美呢,唉,虚荣之心,谁人没有?但转念一想:万一林旭还有什么瞒着我呢?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呢?就我这套人话的水平,估计什么也问不出来?怎么办呢?
她思来想去,沉吟半日,也没个主意。
林旭看她不说话,急的围着她团团转,大冬天的,额上竟冒出了汗。
张佳一心疼了,看他那么个大男人,为她不管不顾地,在大街上千哄百劝、做小伏低,自己心里也挺不是滋味的:罢了,罢了,谁又是个完人呢?自己不也有虚荣心吗?
但面儿上还是不肯轻易放过:“你老实交待,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或者说还有什么是骗我的?”
“真了,真没了,你见到的都是真实的。我就这情况。”林旭赌咒发誓、指天跺脚地表白,原本白晰的面孔涨得通红。
张佳一故意难为他,微扬了下脸,鼻孔里“哼”了一声:“那谁知道呢?不定哪天又冒出来了?”但脸上已带出一丝笑意。
相处这么长时间,林旭岂不知张佳一脾气,看她脸色缓和,就更涎皮笑脸地说:“要不,这样,我明天写份简历过来,把我从出生到现在都罗列一下,请张总过目。”
“少跟我贫嘴,怎么说你这也是大罪一桩!”张佳一继续端着,两臂抱在胸前,鼻孔冲天的说。
“那是,那是,小的知错了,请老佛爷责罚,怎么罚都行,只要您老让小的天天伺候您就成。”林旭搂过她的肩膀,嘴巴伏在她的耳边,低声说了句,羞的张佳一挥起粉拳,给他一记。
林旭顺势握住她的手,搂着她的腰,两人边走边说,声音越来越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