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又是忙忙的一天，本想临近周末了，不找学生的事。可是不行，又有几个学生不会背课文，还得把他们留下来，张佳一在办公室布置完背诵任务后，就往音乐教室赶。

　　还没走到门口，已听到学生们排练的声音，进得门来，看到三四十名学生整齐地排列着，随着钢琴练唱，弹琴的正是韩晓。

　　他的脸微侧向学生，一边听着他们的声音，一边流畅地伴奏。张佳一一下子就想起上大学时，有一天吃晚饭去晚了，食堂窗口全都关闭着，她只好百无聊赖的拿着空碗（那个时代吃饭要自己带碗，礼堂往往和食堂合二为一），沿着食堂外墙往回走。

　　突然，听到后面的舞台上传来钢琴的声音，悦耳动听，她不由得凑到窗边往里面看，看见在昏黄的夕阳余晖中，有位男生身着燕尾服在弹琴。

　　她至今还清楚的记得，在那样的光线下，她仍然可以看到那位男生修长的手指，在一排黑白相间的琴键上，来回的跳动，指关节若隐若现。他的上半身随着旋律微微起伏，他的神情是沉浸在音乐中不能自己。

　　他的身子侧坐着，张佳一看不清他的面容，即便如此，张佳一仍然觉得他不是在人间生活的凡人，尤其，这个凡人还饿着肚子。

　　那是她第一次看到现场演绎钢琴的场景，只觉得如梦如幻、浪漫极了，那男生的剪影仿佛是从电影画报中走出来的一样，触动了她心底最柔软的情感。她的睛睛再也挪不动了，就呆呆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就动，直至把曲子听完。

　　听完后最直觉的感触是：是的，他们确定不是一路人。此后多年，张佳一对弹钢琴的男生保持这一固化的印象。

　　后来，她学了艺术这门课，才知道那是“美的感觉”。后来，她听说，那是音乐系的学生在彩排结束后继续练功，果然认真做事的人才是最美的！

　　此刻，看着韩晓在弹琴，张佳一曾经的感受，一股脑的涌上心头，她原想着像第一次听琴那样，在一旁静静的、陶醉的听着。

　　可是，不行，听了两句后，她明白过来，这是伴弹，重头戏是合唱，她遂将注意力转向唱歌的学生。

　　同学们卖力的唱着，个个张着小嘴，昂着小脸，胸膛起伏着，仿佛要使出全身的力量。时而领唱，时而对唱，时而伴唱，时而合唱，倒是比单纯的大合唱好听也好看，兼具实力卖弄和舞台表演效果，韩晓此番选歌着实有几分水平。

　　不过，整首歌听下来，即使是作为一个外行人，张佳一也感觉的出来，这高亢嘹亮的声音里只有音量，没有情感。孩子们仅仅是把歌词唱出来而已，远没有到打动人心的地步。

　　她知道自己要派上用场了，心下将要说的话再过一遍。

　　一曲终了，孩子们松了口气，活泛开来，大部分人将眼光凝聚到她身上，这里面有几个是她教的学生，他们开口叫道：“张老师”，韩晓闻言，忽地一下，转过了身子。

　　张佳一向学生们挥了挥手，笑了笑。韩晓已经站了起来，她快步走过去，两人寒暄了几句，韩晓就切入正题，让孩子们围坐在地板上，呈扇子形展开。他又请张佳一坐在琴凳上，自己则站立在钢琴一侧，和张佳一一起面对着大家。

　　张佳一扫视了下孩子们的面庞，稚气、茫然、不解，有的还是迷瞪，不由得在心里叹了口气。不怨他们不投入，这段历史与他们的生活，相隔的时间实在太长了，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她挺了挺身，大略将清朝末期列强瓜分中国、有志之士寻找国家出路、国民党违背建党初衷不能救人民于水火之中、中国共产党应运而生的历史背景讲了讲，接着，重点讲了这首歌发生的背景：共产党被国民党大军围追堵截，为突破防线，巧用调虎离山之计，四次渡过赤水河，搅乱敌人阵脚后，开始了被称为“奇迹”的二万五千里长征之途，而长征，直接奠定了中国共产党描绘新篇章的基础，让中国共产党凤凰涅槃、浴火重生。

　　为让学生直观形象的了解，她手绘了个简易的地图，标明四渡赤水的行军路线。她一边比划着，一边讲解其中的巧妙和高明。

　　讲完后，她讲起了一个故事：一次，红军的一个排，遇上了一股敌人，他们需要紧急突围。就在这时，队伍里的一位女兵，肚子阵痛的厉害，她要生孩子了。突围只好停下来，原地迎击，为让她能顺利生产，他们打退了一次又一次敌人的进攻。可是敌人实在是太多了，是他们的几倍，他们只有转移，才能最大限度的保存实力。有两个战士主动要求，留下了看护女兵，让大部分人快走，但排长坚决不同意，要求大家严防死守，为女兵把孩子生下来争取时间。战斗终于结束，排长清点人数，大部分人阵亡，只有三个人和女兵及孩子活了下来，战士问排长：“为保护一个孩子，牺牲这么多人，值吗？”排长说：“怎么不值？我们参加革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我们的后代，为了以后的孩子们，能够好好的成长吗？”

　　讲到这里，张佳一停了下来，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是啊!为了孩子们！她扫了一眼面前的孩子们。一张张小脸严肃而认真，一个个身体健康又结实，物质生活优裕，精神生活充足。足矣！足矣！

　　她继续说：“四渡赤水是共产党领导下的红军极为关键的战斗，从某种意义上讲，几乎是决定生死存亡的战斗，而四渡赤水之所以能够成功，不仅有***的英明领导，有红军战士的奋勇争先，还有贫苦老百姓送水、送粮、出力、带路等，所以，歌词中所唱的一句不虚：“亲人送水来解渴，军民鱼水一家人”“战士双脚走天下，四渡赤水出奇兵”“调虎离山袭金沙，***用兵真如神”。红军牺牲了那么多人，付出了那么多生命，终于让我们后人过上了好日子，作为享受了红军胜利果实的我们，现在所作的，就是要用歌声表达对他们的敬意，就是要唱出他们那种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和大无畏精神。你们就想着，你们，就是红军中的一员，你们，在绝境中劈出了一条生路，你们，不畏任何艰难险阻，你们，解放了全中国受苦的人民。来，拿出你们的豪气，唱出你们——革命事业接班人的壮志来。”

　　张佳一打了个手势，大家“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排好队。韩晓走过去，坐在琴凳上，深吸一口气，激越的钢琴声倏然而起。他似乎要将全身的气力，都凝聚到指端，指尖发白，指肚成弓，一串串气壮山河的音符，如开了闸门的流水般，倾泻而出。

　　同学们的声音随着钢琴的伴奏切了进来，时而低回婉转，时而高昂满怀，时而深情，时而豪迈，连张佳一也不由自主得，随着情绪忽高忽低的挥舞着手势。

　　一曲终了，同学们显然意犹未尽，他们互相看着，又兴奋又激动。韩晓站起来，说：“就是这样，同学们，唱得太好了，唱出了音乐的魅力，唱出了歌中的激情，大家先休息一下，再把张老师刚说的话体会体会，几分钟后继续排练。”

　　张佳一惦记着办公室里留的学生，就告别出来，韩晓送她，张佳一建议他再找位音乐老师在面前指挥，韩晓搓着手说：“刚才看你挥舞着手，我也想到了，要不，你来吧，我看你挺像模像样的。”

　　张佳一听了，比之前请她讲课还吃惊，她连忙推辞。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干，即便韩晓再吸引人，这个活儿绝不能接。

　　回到办公室，她一一的盯着学生将课文背完，才站起来，松松坐了半日的腰，拿着课本回家。

　　路上早已华灯四放，各色的行人川流不息。郑州这几年发展真快，街上的年轻人明显增多，看着他们饱满的面庞、矫健的身姿，她由衷地感到高兴，脚下的步伐不自觉地加快了。

　　空气中满是四月清新湿润的气息，她吹着迎面而来的微风，想着又是忙碌充实的一天，也挺满意。年轻就是要奋斗，年轻决不能轻闲。想到这里，她仰头望天，试图寻找到一两颗闪烁的星星，才想起来，近视眼。

　　没关系，明天，明天就能解决了！

　　她有点盼望明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