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年春节异常寒冷,亲人团聚不免为这个新年增添了温暖的气氛。今儿是七大姑,明儿是八大姨,“走亲戚”便成为了春节期间最为流行的传统礼节。
长辈们为了生计,各自奔波忙碌,平辈们日常也就少了联系,一年之中很难见面。但是一旦碰上,亲热度却丝毫不减,大家相互问候,彼此祝福,血浓于水之情溢于言表。
除夕夜,我大伯家的堂姐苏艳带回了她的第一任男友拜见奶奶和父母,一家人便发起了刨根问底般的攻势。
“你家哪儿的?”
“多大了?做什么工作?”
“一个月赚多少钱?”
“家里买房子了吗?”
城里人的聊天方式有时会让人头皮发麻,他们的性格和脾性就如这昌城的天气一般,一季阴冷,一季热辣,没有春秋两季的喘息过度,也没有自然灾害天气里的台风骤雨。呆得时间久,渐渐习惯了也就好了。
一般听到了这样的对话,我都尽量躲远,庆幸不是自己带男友,要不然真不知该要如何面对。
我默默地坐在走廊外的一个角落里,从半掩的门缝中正好可以看到苏艳男友落座的位置。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看他肤色偏黄,戴了一幅咖啡色眼镜框,不算十分英俊,但也不难看,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样,憨厚的可爱,笑起来有点像“熊本熊”。
我想他应该是个老实人。很显然,他一五一实地认真做了答,要不然叔伯、婶婶们也不会连连点头,笑得合不拢嘴。如果换作戚宁晨,会不会直接摔门走人?真不敢想像这幅画面会是怎样,一想到戚宁晨那股清冷的傲气,不禁猛得摇晃起自己的脑袋来。
我的神闪得太远,恍惚回来,我的耳根儿一阵儿热烫,感觉自己无时无刻,无论什么事都会和戚宁晨联系起来,不过几天没联系而已,想念人的感觉原来是这般难熬。
“勤勤……”
一扭头,奶奶已坐在了我的身旁,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过来的,悄无声息。两鬓早已斑白的老人家,脸上的皱纹愈发得深了,深得可以打起褶子来。她总是那般爱笑,笑起来时眼睛都是眯成一条缝,也从不介意口中的牙掉得所剩无几,她的笑容充满了慈爱。
“奶奶,天冷,您赶紧进屋去,坐这干什么呀?”
“不冷,不冷,就想多看看我的勤勤,长大了越发漂亮,再不多看几眼,怕是以后没机会啰!”
“瞧您,不许这么说,我会经常来看您的!”
“你爸妈平时忙赚钱,你又忙学习,我不给你们添麻烦就不错了,你们好好过日子,开开心心的一家子,我就心满意足咯!”
“我们都挺好的,您老就别操心了!”
“我不担心他们,我担心的是你!”
“我,我——我——怎么了?”
“怎么总喜欢一个人呆着呀?心事重重的样子,奶奶早就发觉你不对劲咯。”
我的奶奶是个极其细腻敏感的人,别看她上了岁数,但家中事无大小、细枝末节都休想逃过她老人家的火眼金睛。在她面前,越坦然越不是坏事。
“哦,是这样的,我有个朋友,突然听说去了美国,也不知道回不回?”
“男的吧?男朋友?”
“不是,不是,就是好朋友,不是您想得那样!”我连连摆手。
“嘿嘿——脸怎么红了?”奶奶的脸庞突然变得像十八岁的大姑娘,笑成了一朵花儿,她继续说:“在我们那个年代,像你这么般年纪早就嫁人生子了,我呀,倒是希望我们家勤勤,能早点找个好归宿,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咯?”
“奶奶,年代不同了,年轻人的事都是顺其自然的。”
“你呀!瞅瞅,看你大堂姐的男朋友,长相平平,高子也不高,人还挺踏实,在中学当老师也算不错的,换你准看不上咯!”
“我,我哪有啊!我也觉得挺好的!”我一脸的无辜。
“真得挺好的?你呀,打小就个性强、有股子倔劲儿,有时啊又过于挑剔。但是,有一点呀,很重要,人没有完美的,学着用包容的眼光去欣赏,你就会发现,每个人的身上都会闪光咯。”
这就是我的奶奶,她矮小、单薄,脸上似乎永远都是细腻敏锐的感性之色。她一生不识几个字,却在她子孙命运的途道上,从来不多言,不多干预。然而,但凡只要是她愿意说的,每说出的只字片语,却都是用人一生的命运反复实践后的悟道真言。
奶奶会说的真言不多,但这一句我却特意把它放进心里,而事实证明,这句话在后来我事业打拼的道上,一路为我披荆斩棘。
就这样一直到了正月初十,再也没收到关于戚宁晨的任何消息。因为常不在家的缘故,偶尔一回来,我就飞快地去查看电话机上的未接来电显示,有好几次都发现了一长串的数字,当回拨过去后,电话却总也无没接通。整一个春节假期,我都过得心不在焉、忐忑不安。
正月十五过完没两天,便迎来了开学季,我再也一刻闲不住,立马收拾行礼回了学校。
同学来得七七八八差不多,但仍然还是未见戚宁晨的身影,我开始心慌,如果他再也不回来,如果今后再也见不到他,如果......
如果那晚我赴了约,也不会有今天的如果了吧!
随着孤单落寞的情绪,不知不觉我已只身漫步到了玉琴湖边的樟树林,来到戚宁晨曾陪我并肩坐过的地方,看着日落的余晖渐渐暗淡下去,仿佛世界再也无黎明耀眼的晨光。正当这时,忽听到有人在叫我,“苏暎勤!苏暎勤!”
我带着期盼,立即转身,却又立马失望地低下头。是啊,如果是戚宁晨,怎么可能叫我“苏暎勤”,叫我“暎勤”才对啊!
“Hi,苏暎勤,新年好!”
带着一脸亲和笑容的谈永彬走到了我跟前,他还是和往常一样,一年四季无论寒暑,都是一身校服,一头短发自然卷。
“谈学长,新年好呀!过年回老家了吗?”我努力地笑着,尽力克制着低落的情绪。
谈永彬是我的学长,高我一个年级,负责学校学生会的宣传工作,平日里广播站的事他也没少张罗,因此我常会帮他打下手。他为人谦和,性情温顺,做事很有条理,处事极其稳重,给大家留下的印象都不错。
“我家离昌城近,回去一趟很方便,今天一大早就赶回来了。”
“哦,哦,那挺好,挺好……”
“寒假去哪玩了吗?”
“没有,一直呆在家。”
…….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话,既牵强又尴尬。平日里的谈永彬对我尤其照顾,旁人看在眼里就没少说过闲话,碍于学生会成员维稳的关系,他其实也没为我特别做什么,只是能不麻烦我的,就从不让我动手。
我不知道是应该感谢他好,还是应该找他聊聊,事实上我一直都希望去完成更具挑战性的任务,是否今天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呢?
“谈学长,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学生会的工作我是不是哪里.....有问题?或者说是能力方面的?”
“没有啊,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哦,我是觉得去年一年,学生会的事很少能有我帮得上忙的。”
“都是些杂事,也没什么特别紧要的,之前怕耽误你时间,如果你想多帮帮忙,我高兴还来不及。”
“呵呵.....那.....那挺好的,新的一年了,学校有什么活动需要人手的,可以尽管叫上我,如果哪里做得不好,也请你多多指教。”
“行,没问题。只是以后别再叫我学长了,就叫我永彬好了,或者彬,什么都行。”
“啊——永——彬——那就叫你全名,可以吗?”我有些吞吞吐吐。
不知为何感觉特别别扭,不就是一个称呼而已,叫出口确如千斤重。想着当初我称呼戚宁晨为“宁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他也叫我“暎勤”,很自然,我们就这样彼此亲昵地称呼起对方。
可是换了别人,我却对称呼变得特别敏感,喊不习惯,更叫不出口。
“没问题,叫什么都行!只要不那么生分就好。“谈永彬向来好说话,只不过是在只有我俩单独一起时会更加明显一些。
他一直冲我笑,目光中尽是温柔,我不太想回应,也不太想多说什么,只好一直垂首,这种感觉让人备受压力。
“晚上有空吗?一起吃饭。”
“啊?不好意思,晚上我约了同寝室的人了。”
“谁呀?是丁莹吗?你们可以一起……”
“哦,不是,是秦歆,你不认识。”
“没关系,一起来,带着认识就熟了。”
“不好吧,我是无所谓,但是别人……”
…….
“实在不方便就算了,没事,改天再约。”
“不好意思啊,学长。”
“没事。叫我什么?”
“哦,哦,不好意思,谈——永彬。”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拒绝他了,真不知道还有没下次?如果还有,又该找谁来当挡箭牌?我只能在心底不住地默念,“对不起,对不起呀,秦歆,下次我一定请你吃饭!还有丁莹,一定,我一定都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