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希娴一个翻身醒来。
“啊!”
一声惊叫把方磊吓了个半醒。
“你怎么在这里?”希娴迷糊地看了看他,又看看房间摆设,问,“我到底在哪里?”
他什么时候睡到她床上的?
希娴不解。承担逻辑的左脑似乎已罢工。
方磊哑着嗓子说了一句:“希希,你昨晚喝醉了。”
希娴赶紧冲到洗手间,脸上的妆也花了大半,衣服还是昨天穿的。
可是,记忆还停留在方磊搂着她跳舞的那一刻。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她真的不记得了。
不过现在的重点不是质问方磊,现在的重点是卸妆。虽然这个重点看起来很奇怪,但对于希娴来说,一晚上没卸妆,实在不能忍。
如果脸烂了,留斑了,她得花多少心思补救回来。
希娴从化妆包里翻出卸妆油对着镜子仔仔细细卸妆洁面,弄完照照镜子看,并没有闷出痘痘,大舒一口气。
方磊翻个身又睡了。他昨晚折腾到三点,实在熬不住才睡到了希娴的床上。但床那么大,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天地作证,他可什么都没做。
希娴锁上洗手间门,打开莲蓬头,哗啦啦的热水冲下来,涂上香香的沐浴液,宿醉的混沌消去了大半。这时脑子里才冒出个想法:她昨天好像答应方磊的追求了。
“我们可不可以先做朋友?”
希娴知道这句话的分量。
希娴在氤氲的蒸汽中,心里倏然平静了,既然答应了从头开始,放不下就是她的不对了。
洗完澡她裹好浴袍,将自己蜷成一团坐在床头。
她心里仍在想着她洗澡时所想的问题。
方磊察觉她的异样。从被窝里伸出手扣紧她的手腕将她拉过来,从背后搂住她。他把脸埋进她的秀发深深地嗅着柑橘的香气,觉得心安。
希娴心软得一塌糊涂,一直被这双手抱着多好。
忘记一切,重新开始。
许久,方磊说:“我跟徐薇薇一点事都没有。”
他的声音很低沉,仿佛嵌进了无奈。
“很早就想就想跟你解释,但是……”
希娴转过脸看着方磊,眼神复杂。
“怕你听不进去。
而且……还有一些不能说的原因。”
方磊陷入了回忆,用滞重的语气说着那段往事,用陈述每一个细节的方式,解释给希娴听:“徐薇薇的父亲叫徐大发,早年是工地上的包工头,瑾悦刚成立的时候他也入了十万,占了5%的股份,后来瑾悦壮大了,徐大发拿到退股的两千万,买了好几套房子收租,生活也是过得不错的。
近些年上海房价水涨船高,徐大发身家也跟着见涨,对徐大发投怀送抱的女人也就多了。一开始徐母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后来徐大发索性在外面包养了个小三,好久都不回家。小三比徐薇薇也大不了几岁,却相当有手段。
徐母约小三出来,想给她一笔钱,从此和徐大发一刀两断。小三那时已经怀孕了,嘴上答应徐母,暗里却偷偷把孩子生下来,还做了亲子鉴定,以此要挟徐大发离婚,不然就告他重婚罪。
徐大发本想回归家庭,但这么一闹,已是骑虎难下。最终徐家为了离婚闹上法庭,结束官司后没多久,徐母便查出癌症晚期,撑了半年离世了。
徐薇薇就是那段时间精神上出了问题,她闭门不出,休学了半年,学校老师找到徐大发,徐薇薇见到徐大发就激动。徐大发没辙,又找到我父母,两家从前也有些交情的,我母亲于心不忍,就把徐薇薇接回家住,定期带她去看心理医生。看了一阵子医生,吃了一段时间的药,徐薇薇情绪稳定了很多。医生便建议多带她出去散散心,对平复心理创伤有好处。
正好我回新西兰办一些事情,父母就让我陪着她去新西兰的农场住一段时间。
农场是读商学院时,我和室友Blair一起盘下来的,合股做农产品的进出口贸易,直接对接上海这里的高档社区和西餐厅,运营了几年,业务已上轨道了。毕业以后,我决定回国发展,就将农场转让给Blair。
Blair人很不错,对徐薇薇也很照顾。我在新西兰留了两周,就回国了。
那时,瑾悦物业刚剥离瑾悦地产,成了瑾悦集团的下属分公司,国内也有一堆事等着我去做,那是2012年的国庆节,就是我们在医院相遇的那个秋天。”
说到这里,方磊重重地叹了口气。
希娴转过身,捧起方磊的下巴吻了吻,上面有一些刚冒出的青色胡茬。她将头埋进方磊的胸膛,轻轻地蹭了蹭,又伸出双臂环住方磊的腰身。
希娴并不知道在徐薇薇对她恶语相向的背后,竟有那么多她所不知道的事。
曾经很久,她晚上都在噩梦中哭着醒来,徐薇薇披散着头发面目狰狞地冲着她尖叫:“你这个不要脸的小三,你把方磊哥哥还给我。”那双赤红的眼睛,那些不堪入目的骂声,她一直以为只有她一个人在承受。
是什么让一个女人这样失去理智,如同疯子一般撕扯另一个女人?她不敢想。她只知道那天晚上,整个世界都像是轰然倒塌了。
“对不起,希希。”方磊抱紧了希娴,闷闷地说,“对不起。徐薇薇对你的伤害都是因我而起。”
一行清泪从希娴的脸颊滑落下来,濡湿了方磊的胸口。希娴的脸深埋在他的胸口,哽咽着:“为什么不解释?为什么不来找我?你答应过我的,你忘了吗?”
方磊一下一下地轻拍着希娴的背,许久他才艰难地把故事继续说下去:“徐薇薇是半年以后回国的,她在新西兰的时候一直情绪很稳定,会定期用Email给我写信,给我看她在新西兰四处旅行时拍的风景照,还有Blair给她拍的生活照。有时候会问我,什么时候去新西兰看她?
我只当她是朋友家的妹妹,也许是我在信中答应了等忙完了会回去看她,又或者是她觉得自己病已经好了,自作主张地停了药。总之,半年后的一天,她偷偷地拿了护照回国了,既没有告诉Blair也没有告诉我。
她在别墅门口候着老周的车子,一路跟到学校,知道了你。那段时间,我很忙,是我疏忽了,我根本没想到徐薇薇会变成那样,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误会我不回新西兰是因为你的关系。”
说到这里,方磊痛苦地将身体蜷缩起来。他们在被子里面对面抱紧着对方,就像一对婴儿,在寻找着某种依靠。
结痂的伤口一点点重新撕裂,是愈加伤人的痛楚,因为较之第一次的无意识,主动地挖开伤口本身就是对自己心理和生理的双重虐待。
但是,方磊知道,那些往事,他们绕不过去,不经历一次痛彻心扉的刮骨疗毒,那些淤毒就会腐蚀他们脆弱的爱情,更刺痛他最爱的人。
“你发消息和我分手,我说,我不同意。我又说,我会去找你,等我把事情处理完。这些话,我不是骗你的。”说到这里,方磊捧起希娴的脸,近乎虔诚地看着她,目光沉痛而真挚,仿佛在用全部的诚意乞求希娴的原谅。
“徐薇薇第二次犯病更加严重了,她从你的学校出来就神志不清了,是路人打120把她送进医院的。我接到电话,看到被注射了镇静剂躺在病床上的徐薇薇,我恨自己不能保护你,但是对着一个病人发火更加无济于事。那天,我第一次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方磊的声音因痛苦而变得沙哑,一直低声呜咽的希娴,也停止了哭泣。
如果说事情发生的时候是悲伤绝望,回忆过去是委屈难过,而现在希娴只觉得心疼,心疼方磊,心疼着故事中的每一个人。因为在这个故事里,好像每一个人都是受害者。但他们都是无辜的,只因命运的阴差阳错,而不被善待。
经历了父亲出轨,母亲病死的徐薇薇,她将希娴当成了假象的“小三”,闹过、骂过,最后她疯了。
方磊呢,他照顾徐薇薇是出于情分,又何曾想过他的温柔成了反噬自己,毁了自己生活的一把软刀子。
希娴想到这里,觉得自己浑身虚脱一般,误会和怨恨使他们彼此错失了那么多年,她还要再继续恨下去吗?她必须用原谅给这件事画上了休止符。
背上冒起层层的虚汗,是刚才哭得太用力了,还是内心承受了太多,希娴抬起头擦干了眼泪,看向方磊:“后来徐薇薇怎么样了?”
“自杀了。在她父亲过来看望她的第二天。”方磊的嗓子已经哑得不像话了,他说完用手背扫开希娴额头上粘着的碎发,用冰凉的唇贴了贴她的前额。
诉说,耗尽了他们全部的心力。
一室安静中,他们沉默地依偎着睡去。
在故事的最后,徐父从主任医生的办公室出来,被告知徐薇薇有精神分裂症和臆想症,且病情有恶化的趋势,如果不定期服药,随时有可能犯病。建议去精神病疗养院,万一犯病也可以及时注射镇静剂,以避免伤害到其他人。
在徐薇薇离去的前一天,徐父就是来医院给她办转院手续的,按照约定,第二天上午,疗养院会来人接她过去。
然而,凌晨,一声巨响惊醒了睡梦中的病人,徐薇薇从二十楼的病房穿过走廊,打开楼梯间的窗户,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