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要挤出时间请年假,希娴随后的两周都在加班跑业务,如果能在年前再签下一单自然是最好,可以弥补第一季度的清淡。信贷部的绩效这几年抓得很紧,时间在忙碌中走得飞快,颇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
“去攒命运积点吗?”宁震发来一条消息。
希娴笑了一下,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在邀请她。
那次分别后,两人会闲来无事聊上几句,宁震偶尔会传些摄影作品给她。
“跑了一天业务,有点累,下次吧。”
希娴是真的累到只想回家,洗个热水澡,然后蒙头大睡。
“好。好好休息。”
希娴回了个小白兔点头的表情。
过了一会儿,她关了电脑准备回家,手机又亮了一下。
“平安夜有时间一起过吗?”
希娴抓起手机,愣了几秒。不是有没有时间的问题。
希娴放下手机,决定明天再告诉他,就借口说公司团建,去不了。
消息发出去后,宁震对着电脑上的3D建模图,半天也没有动一下鼠标。仿佛只为了转移注意力,缓解等待回复的焦虑。
是在回家路上,所以还没有看到消息吗?
还是不愿意去?
一个小时过去了,他开始觉得这微信上的发问并不明智,他明明可以去她家楼下等她,面对面的邀请她,如此她也许不好意思拒绝。
想到这里,宁震半点也坐不住了。因为明白曾经错过的是什么,第二次再有机会追求的时候,他竟破天荒地成了主动的那个。
就像弹簧被压到底,反弹就特别强烈。
宁震几乎是从电脑椅里弹了起来,神经质地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手机,戴上灰色绒线帽、套上黑色羽绒服,连衣服拉链都没顾上,跑去玄关穿了工装靴。
车子飞快地穿梭在霓虹闪烁的高架桥,过了十字路口,就能看到她家的小区,宁震的心突突地跳着,好像从没有过这样的冲动和疯狂。
如果她的房间灯亮着,他就对她说:“我在楼下。”
如果房间的灯没有亮,他就等她,一直等到她为止。
希娴躺在浴缸里泡了个热水澡,才觉得缓过劲来,裹着浴袍走到厨房泡了方便面。这时门铃响了。她一手用毛巾包着湿漉漉的头发,一手去开门。
她刚搬过来,只有艾琳偶尔造访。
“姐~”话到嘴边,生生咽了回去,眼前人并不是艾琳。
“你~”希娴惊得说不出话来,其实她想说:“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你没有吃饭?”方磊的眼睛越过希娴头顶,看向餐桌上泡着的面。
“嗯。有什么事吗?”希娴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没事。路过,来看看你。”
“看过了,你可以走了。”希娴赌气。方磊是如何知道她家的地址的,他在偷偷调查她?
方磊就像森林里的大灰狼,总能知道小白兔藏在哪里。就像他曾经这样捕获过她的心。
连续去医院挂针的那三天,他总会准时出现在她的学校门口,即使希娴早半小时出门,他也早早地等候,长身玉立等在宾利车旁,相当扎眼。
每次,方磊都轻描淡写地说:“顺路过来接你。”可是到了医院,他全程陪伴她打点滴,希娴便知这不是“顺路”这么简单。
过了一个钟头,希娴见他仍是不走,更不好意思了:“你有工作就先去忙吧。我自己可以的。”
方磊的目光从手机上移开,认真地直视希娴的眼睛,一眨不眨,只盯得希娴脸热,他才缓缓道:“别多想。你只当好心的大哥哥照顾小妹妹。”
希娴越发不自在,在医院的躺椅上扭来扭去,如坐针毡。方磊问:“是要去洗手间吗?”“不是。”希娴答。“要喝水吗?”方磊嗓音低低的,无限温柔,凑近了问她。
希娴不好意思地往后缩了缩,后面是椅背,退无可退。这么英俊的一张脸,离自己这么近,她觉得自己的脸肯定红透了。
过来换输液袋的护士正撞见两人的“暧昧”,笑意盈盈。
方磊恶作剧般地笑了笑,坐正了。方磊耐心地陪她打完了点滴,收拾好药水和病历卡,提醒她穿好外套,送她回学校,第二天亦复如此。
没有谈过恋爱的小女生,确实挨不住像方磊这样的男人。
平安夜的那天晚上,方磊借着给希娴捂手,就牵起了她的手,那晚,他的手再也没有放开她的。然后,他们就在一起了。
每次室友撞见穿着衬衫、西裤来宿舍楼下等她的方磊,总是起哄说:“你的欧巴又来接你了。”
后来,希娴才知道,方磊真的没有想象得那么空闲,他为了追求她,不晓得是推掉了多少工作,或者是深夜加班到多晚,才能匀出来给她的。
现在,他又站在她的面前,一如当年。连台词都一模一样:“顺路过来看看你。”
愁肠百结在她身体里拧着、揪着、缠着。不知是心里上的难过牵动了身体上的,还是因为错过了饭点饿的,她只觉得胃里一阵阵难受。
希娴捂着胃,一言不发。
方磊背过手,关上了门。希娴这才看到他手里提着的高档日料的外卖餐盒,不过她现在真的没胃口了。
方磊似乎察觉到希娴有些不对劲,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扶了她一把,把她送到沙发边躺着。
“怎么了?”方磊蹲在她身边,关切地问,“胃,不舒服吗?”
“嗯。”希娴的脸疼得煞白。根本不像书上写的,疼的时候能在人前装没事。“我很好”这种表情根本装不出来。
“胃药在哪里?”
“橱柜底下的医药箱。”希娴气若游丝地说。
方磊动静很大地翻找着,找到了胃药,从水壶里倒了一杯水递到希娴唇边,托着她的脖子将胃药服下。
方磊摸到颈后湿漉漉的头发,又去浴室找来电吹风,说:“你先喝点热水,日料是不能吃了,你先垫两块饼干,我让司机打包一份粥过来。”
电吹风里的热风呼呼地吹着希娴的后脑勺,被胃痛卸了战斗力的希娴只能乖乖地配合着方磊的动作。
方磊只是默默地做着这些,抿着唇、蹙着眉,一脸“有人欠钱不还”的阴沉。
如果不是他“顺路”来看她,知道她没有吃晚饭,还特意打包了她最爱吃的日料,他怎会知道她什么时候起,竟有了胃痛的毛病。
方磊是多神思清明的人,只消看一眼这医药箱里常备了好几种胃药,就明了了。
方磊又心疼又生气,他一直知道希娴是个不会照顾自己的小孩,他们在一起的时候,他真的拿她当女儿宠,也正如此,他才觉得有些事不必解释,有些麻烦,他自己解决就好。
方磊强压着一肚子火,沉着脸。不能开口说,怕自己一说,就是要训她两句。
女娲捏歪了多少作品,才捏出了这么完美的一张脸、一具身体,她却不知珍惜。
楼下,宁震立在车门边,仰头望着希娴家的窗口,停车位侧对楼房,楼上看得见楼下,楼下只能隐约瞧见卧室的灯光。
没有亮灯。
还没有回家?
发个消息问问?
他想。
路灯影影绰绰,宁震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刚才满腔冲动的奔赴,此刻在楼下,仿佛近在咫尺,却又彷徨。
宁震手插在裤兜里,十二月的冷风料峭地灌进他的脖子,他浑身一个激灵,正在迟疑间,灯亮了。
她在家?
他剁了两下脚,看了眼公寓的大堂,再回看楼上时,灯灭了。
他的心“咚咚、咚咚”地跳着,在寂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紧张时,一切官感都在无限放大……
睡了?
刚燃起的希望,忽又暗了下去。
卧室里,方磊安顿好希娴,转身走出房间,钦灭了灯。
当初有些稚嫩的小姑娘,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婴儿肥褪了下去,纤细的身子包裹在浴袍里,出水芙蓉似的,能掐出水来。
虚掩上卧室的门,方磊去冰箱里取了矿泉水,拧开瓶盖“咕咚咕咚”猛灌了两口,平静了少许。他走到阳台上看着楼下黑沉沉的夜,这种酒店式公寓,人多且杂。方磊这会儿趁她睡觉的工夫,正好打量一下四周的环境,检查一下安保。
自从上一回去澳门出差被人盯梢以后,方磊的警觉性提高了不少,他家虽然不是首屈一指的富有,但也到了“贼惦记”的程度。他向来不喜欢请保镖,觉得束手束脚,平时陪他出入应酬的也只有一个许谦,练过几年空手道,防身还行,真要碰上有备而来的,恐怕应付不了。
幸亏上次盯梢他的只是不入流的地痞,在澳门赌钱输红了眼,守在豪华酒店门口,打算找个有钱人勒索点钱。方磊不想把事情闹大,故而后几天的行程,请了澳门当地的安保公司。
方磊熄灭了屋子里的光源,摸着黑在屋子里转了转,仔仔细细检查着,红外线针眼什么的。他又走到阳台上向下俯视,底下门廊四角都配备了夜视摄像仪,刚才上楼留意酒店式公寓的前台有二十四小时值班人员,夜间保安也有一个,还算过得去。
不过,楼下的那辆车是怎么回事?
他刚才驱车过来的时候似是尾随他进的小区,这会儿,亮着车前灯,仿佛在等人。
方磊沉吟片刻,索性去厨房把刚才喝光的矿泉水瓶用厨房剪刀,绞了两下做成了简易烟灰缸。他从身后合上阳台门,默默点起了一支烟,烟头的红光在夜色里忽明忽暗,隔着垂直的距离,方磊和楼下的人对峙。
片刻后,方磊抖落烟灰,摁灭了烟头。
“进小区的时候留意一下楼下的车牌。”他对着电话那头的司机说。
没多久,司机开着他的车子停在楼下,手里提着“至味粤菜厅”的餐盒下了车,他刚才让司机去打包了清粥。
五分钟后,司机老周摁响门铃,方磊接过餐盒,吩咐道:“老周,去楼下等着,我一个钟头后下来。”
老周点点头,跟着方磊多年,老板的那些事,他多少知道些,不过,他从不多话,忠诚、可靠。
方磊唤醒希娴。小睡片刻,元气恢复少许,服了药,胃已没那么痛了,希娴虽不接受方磊的突然造访,但此时也是“破罐子破摔”的心态了。
反正她病成这样,他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神经松弛下来,还真感觉饿了。
希娴让方磊等在卧室外,她迅速换好居家服,将头发松松挽了发髻,又去洗手间洗了把脸,才开门出来。
方磊已将打包盒里的清粥小菜,用碗、碟盛好摆在餐桌上。方磊虽是有钱人家的孩子,但因是家中长子,父母生下他时还在创业阶段,小时候的生活也与普通人家没什么两样,甚至因为父母白手起家,大量时间都在打拼事业,反倒留了方磊一个人在家,煮饭、做家务、照顾自己,生病了自己会找药吃,学校要签名缴费,他一律自行解决。
这样的独立生活一直持续到方磊上小学,父亲方瑾瑜和母亲刘悦携手创办的瑾悦地产公司才上了轨道,居住地也自城中公寓搬入了郊区别墅,只是父母依旧忙碌,平时留保姆和司机照顾兄弟二人。相比哥哥方磊,方柯可说是生逢其时,打小没吃过苦,两人性格也迥然,方柯裘马轻狂,方磊则成熟稳重。
希娴坐到方磊的对面,轻不可闻地说了声:“谢谢。”
方磊抬了抬眸,眼中似有话说,但话到嘴边只一句:“喝点粥,胃舒服点。”
“嗯。”希娴拿起汤匙,顿了一下,说,“你也一起吃点吧。”见方磊一直忙到现在,希娴不由得心软,态度也缓和不少。
“好。”方磊是真没吃饭,本想打包她最爱吃的日料想哄她高兴,顺便提议一起过平安夜的。方磊不吃生食,对日料不感冒,倒是希娴祖籍是海边人,从小就喜欢吃海鲜,方磊曾常常投其所好,带希娴去吃海鲜和刺身。
现在,他不忍抢一个病人的粥菜,只能不情不愿地打开了日料的食盒,挑了几样小菜去微波炉里叮了一下,加热后,便对着希娴坐下。
不过这些事,他从未对希娴说起,方磊是那种做的比说的多的男人。尽管谈判桌上挥斥方遒,但遇到这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小姑娘,他是真怕自己搞砸了。
再说已经搞砸一次了,不是吗?
楼下的宁震决定不再踌躇,他终是硬着头皮进了电梯,根据在楼下推算的门牌号,按了楼层。
叮~电梯门打开,他走到希娴家门口,按下门铃,等着。
片刻后,希娴开门了。法莱绒的粉色波点居家服,栗色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个活泼的丸子头,宁震没见过这样软萌的希娴,脑袋里一下子蹦出希娴常用的小兔子表情包。
宁震脸一红,不好意思地摘掉绒线帽,抠了抠鼻子说:“看你好久没回消息,担心你路上安全,所以跑过来看看。”
希娴怔了一下,说:“没事,手机放包里,消息没看到。”
希娴一撒谎说话就皱鼻子,这一晚上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但仍是掩饰心虚般地浅笑了一下。
两人默了片刻。
宁震滞在门口,走廊里的声控灯灭了,宁震轻咳一下,灯又亮了。
希娴觉出他没有要走的意思,但方磊在客厅里,她也不好请宁震进来坐,就变成了两人僵持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希娴快尴尬地脚趾抓地了。
“那个……你吃饭了吗?要不要一起吃个宵夜。”
“啊?我打包了吃的,已经在吃了。”希娴觉得今天的宁震好奇怪。
“我还没吃。”宁震是豁出去了,不敢看着希娴的眼睛,话里的意思却再明确不过。希娴不知该怎么接嘴,又是沉默。
宁震红着脸将一肚子心里话,不受大脑控制般地往外倒,“我想找你聊聊。能方便陪我再吃一点吗?”
该怎么办?难道撵他走吗?她做不出来。不撵他走,难道撵方磊走吗?她更做不出来。
她天人交战,整个人像被点了穴似的做不出任何反应。
宁震只看到她惊讶的表情,却认为她是对“他的直接”感到意外而已。
里面的人一直听着门廊上两人的对话,方磊纵是再顾着双方的面子,此刻也是坐不住了。
方磊来到希娴身后,隔着希娴纤弱的肩膀,用深邃的眼眸直视着宁震:“不好意思,希娴现在不方便出门。”
“是吗?希希。”方磊目光转向希娴。
“嗯。”希娴如获大赦般点了点头,“家里有客人。”
宁震被这突然出现的人搅得阵阵难过,往事的一幕幕和眼前发生着的重叠在了一起。
走廊灯因为三人的对峙,又灭了。
“再见。”方磊关上门,用行动替希娴送客。
关上门的那刻,声控灯复又亮起。
重重的关门声撞碎了宁震的自尊,宁震怔在原地竟一步都迈不动了。
脑子里是不受控制的胡思乱想,为何他这么晚出现在她家里?为何她是穿着居家服和这个男人独处?
那一声“砰”的关门声,似是命运的大门重又将他隔绝在外。
屋子里的希娴也是脑袋乱成了一锅粥。
宁震为什么大晚上来找她,说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话,而自己又为什么答了一堆似是而非的傻话。
希娴不禁觉得方磊像一盏红灯,似要将她循规蹈矩的生活喊逼停。
“吃不吃饭了?粥都凉了。”
方磊敲了两下桌子,将神游的希娴拉回来,方磊纤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不悦的情绪写进眉峰眼角里。
方磊的心里也有一百个心思:那个家伙在楼下等了一个小时,就为了上来说这两句话?他什么时候追求希娴的?眼前这个傻姑娘又知道那人的心思吗?
男人对男人的了解,向来比对女人的了解更深。
然而想到刚才两人的对话,又不禁有些吃味。
明天要让许谦调查一下。
方磊吃了两口,放下筷子,希娴略一惊,也跟着放下汤匙。方磊轻叹口气:“怕我?”
“没有。”希娴立刻摇头。不是“怕他”,怕的是又牵扯不清。
“后天有事吗?”方磊目光灼灼。
“没事。”希娴条件反射地答。
被他的目光烫到,希娴的眼神有些闪躲。
“下班我来接你。”
方磊将双手笼过去,握住希娴的手。希娴微微挣扎了一下,方磊更复握紧。
“后天下班。等我。”眼神中似有千言万语,但方磊只是看着她,将话重复了一遍。
外面是沉沉的黑夜,屋子里只有餐桌上方一盏昏黄的灯光,影影绰绰,勾勒着方磊俊朗的五官,黑玛瑙似的眼眸。
夜晚,让人放松了戒备。
这双漂亮的眼睛看向她,似有哀求,似有温柔,似有灼热。未着一语已胜千言。
希娴准备了许多拒绝的话,却一句也说不出口了。
希娴无声地点点头。
几小时前,也有人问了同样的问题,她却在心里回答了“不”。
她不想和宁震共度,却愿意和方磊一起。
直觉总是比思考更诚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