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饭吃了近三个小时,还没有散席,中年人喝酒的速度真是慢得惊人。旁边坐着两位夫人自然是无怨无悔的作陪,毕竟都要担得起贤内助的名声。
可是像宁震和方柯这样的小伙子,就嫌时间太长了。
“爸,我下去买包烟。”方柯是找个借口出去透透气。
“宁震,你陪我一起去。”到底是好哥们,开溜没忘招呼上一起。
方瑾瑜忍不住笑笑,心想:臭小子,刚才还夸你八面玲珑,你现在是脚底抹油了。但又习惯了方柯这浑身的散漫劲,倒也不舍得多说他,而且方瑾瑜每次一说小儿子,刘悦第一个出来护短。
方瑾瑜朝两个年轻人抬一抬手:“黄浦江夜景不错,你带着宁震好好转转去,一会儿我们几个老家伙,自己把单买了。”方瑾瑜并不知道宁震长年生活在上海,还当他也是人在深圳,特意陪父母来上海作陪应酬,顺带和老同学联络感情。
宁淼森也笑:“年轻人没耐心,随他们去吧。在公司里一个个都是被手底下人一口一个‘老板’、‘总经理’喊着,可看看在我们面前,原形毕露啊。”
宁淼森的话逗得两位母亲也咯咯笑出了声,看自己儿子的眼神半是宠溺半是嫌弃。
宁淼森中年得子,对宁震也是宠到肉里头,之前宁震为了追个姑娘闷闷不乐的事,还搅得他和老婆都有些个担心。就怕他从小到大没受过什么苦,因为一朝被拒,就消沉下去。幸好,最近看来,他已经走出来了,姑娘的事没再提,公司业务倒是经营得有声有色,宁淼森也放心不少。
两家的儿子走了以后,方瑾瑜和宁淼森的话题便绕着两个年轻人的前途聊了起来。
方瑾瑜问:“宁震现在掌管着贵公司哪一块儿业务啊?”他心中想象大概既然宁震是宁淼森的独子,多半是安排个副总的职位,边是分担,边是扶植。
宁淼森的回答却在方瑾瑜的设想之外:“宁震大学读的专业是计算机建模,他的个性本不喜掌管公司。我当时就在上海投资了一家做视觉设计的公司,成了大股东,雇了原先的创业者在运营,深圳总部也派了两名元老过去做监理,就想等震震毕业了去接手,就当是回深圳总部之前的历练。
不过刚毕业那三年他宁肯在上海公司里打工也不肯直接上位做老板。后来还是因为经历了一些事,他才改了主意。”
“哦,什么事?该不会是感情上的事?”方瑾瑜本是一句玩笑,谁让他的长子最近经历了感情风波,难免思路就往这方面带。
谁知宁淼森真就惊讶地说了一句:“是啊,是啊。男人要成长,多是靠女人的鞭策。”
这话半是调侃半是自嘲,也有隐隐赞美两位贤内助的意思。
宁淼森喝了不少,近些年他已经很少应酬,酒量也跟着退了,说到兴起时,酒意上涌,从脸颊红到了脖子根,显出几分滑稽。
都说中国人有酒文化,酒在饭桌上是促进双方关系更进一步的粘合剂。
年轻人喝酒和中年人喝酒也不同。年轻时比拼的是海量,是豪气,中年时讲求的是投缘,是兴之所至,敞开心扉的境界。
“我们家震震也老大不小了,至今还是单身,不知道方家两位公子怎么样?”此时宁淼森忍不住抱怨了一句。
话说到这里,也跟着触碰了方瑾瑜的心事,他和宁淼森交心道:“我那两个儿子,方磊和方柯都有女朋友了,这一点上我比老哥你可要领先一步喽。”
宁淼森点点头,给方瑾瑜敬了杯酒:“你说我们这一辈的人还图什么,自己的人生都走完三分之二了,接下去就是指望自己的儿子能争气。感情上早点有着落,成了家,立了业,我们也就放心了。”
“这话在理。”方瑾瑜和宁淼森碰了碰杯。
楼下,宁震扶着江边的围栏远眺着江水,方柯则是背靠着栏杆吹着风散酒气。
宁震说:“我们差不多溜达半个钟头,上去得了,还真把我们爸妈晾在那儿啊,不像话了。”
“没。没事。你看你爸和我爸谈得多投缘。早知道你该早告诉我,我早点牵线搭桥得了。说不定生意都合伙做了一箩筐了。”方柯刚才在劝酒中,是喝了不少的,舌头都有点大,整个人介乎半醉与深醉之间。
宁震自上次喝醉吐了一回后,他对喝酒这件事慎之又慎了,今天仅在需要敬酒的时候,喝上一盅,其他时候甘当配角。
此刻,被江风一吹,宁震酒意渐散,方柯却是越吹越晕乎,得靠抽烟醒神。方柯从烟盒里抽了支烟递给宁震:“来一根?”
宁震点上烟,抽了两口,心中按捺不住,又想到希娴,刚才饭局上聊到了方磊,他自然又联想到希娴。她是他心中爱而不得的一个心结。所谓心结,就是烦躁时便要拿出来折磨一下自己的事情。
“方柯。”宁震吐了口烟圈,“你哥现在和希娴怎么样?”
“你小子还没放下哪?”方柯语气不好。希娴不是方柯的心结,是烦躁,是某种回避不了的烦躁。
他红着眼睛捶了宁震一拳,半是发泄半是埋怨。
“别想了。你快死了这条心吧。我听我妈说,我爸已经同意他们两个了,现在两家人没人为这个事情提反对意见。结婚也是迟早的事……”方柯的语气中有种委曲求全的无奈。
这些事情他本就不该管的,但喝多了就管不住嘴叨叨起来。
宁震本以为自己已经放下,但听到“结婚”两个字,不知怎的,胸中一股邪火就往上冒。终归是不甘心啊,终归还是他得不到的人啊。
“你上次说希娴那些话是什么意思?”宁震脑袋了“嗡”了一下,突然想起这一桩来。
“什,什么话?”方柯舌头打结,不过这种时候当事人是不觉得自己喝醉的。
方柯抽了两口烟,想起来了,骂骂咧咧了两句:“操。你别问,问就是希娴不该和我哥在一起,她老妈做了对不起我家的事,差一点没让我爸妈离婚。”喝酒易误事,怎么误的,不知不觉,嘴巴不受控制,别人怎么问,他怎么说。
“那跟希娴又有什么关系了?”
“希娴是遗腹子,他亲生父亲跟我爸结下了梁子,出车祸前那人还跟我爸大吵了一架。你说,这亲家怎么做?心里恨着对方,面上还要笑嘻嘻应酬着,这逢年过节的,不憋屈嘛?”方柯本就是性情中人,这种“嫁个仇人的儿子”的行为,他不能理解,更何况一想到自己的母亲还被希娴的母亲欺负过,他更咽不下这口气。
但是方柯不可能去恨自己的父亲。
不可能恨一个创造了商业帝国,让他们全家衣食无忧的父亲。
于是,他只好把气撒在希娴头上,撒在希娴的母亲头上。
江风猎猎地吹动着路灯下的广告牌,发出“噗噗噗”的闷响。
宁震的心头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憋屈得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