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妈妈活下来了。

　　但车祸还是发生了。

　　一样的时间，一样的地点，唯一不一样的……是人。

　　-

　　姜叔华指了指姜妩房间的门，用口型问杜湘：“她怎么了？”

　　杜湘摇了摇头，从前天开始，姜妩的情绪明显不对劲，对着他们强颜欢笑，饭都吃少了半碗。

　　作为父母，最见不得孩子过得不开心。

　　姜叔华拉着杜湘回了一楼卧室，跟杜湘合计道：“这么下去也不是事，要不我们明天问问她？”

　　“你先问。”杜湘说道。

　　姜叔华看了杜湘一眼：“行行行，我先问。”

　　第二天吃过饭，姜妩准备回卧室，杜湘和姜叔华跟着她一起进了卧室。

　　姜妩走神得厉害，回头看到杜湘和姜叔华：“？？？”

　　姜叔华进屋的时候顺带关上了门，杜湘拉了一只椅子出来给姜叔华坐，她则拉着姜妩坐在床边。

　　杜湘问：“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姜叔华打配合：“爸爸妈妈都是你的情绪垃圾桶。”

　　姜妩：“……”

　　原来她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姜妩又失神了，杜湘和姜叔华对视了一眼，杜湘伸手弹了一下姜妩的额头。

　　“爸爸妈妈在这，你还想什么呢？”

　　姜妩吃痛：“没想什么！”

　　没想什么就怪了。

　　姜叔华和姜妩讲道理：“爸爸和妈妈为了你一句话，请了半个月的假，爸爸和妈妈不是想要你为我们付出什么，但是姜妩，你要知道，爸爸妈妈心甘情愿请假是为了什么？”

　　姜妩抿了抿，说道：“为了我开心。”

　　杜湘打了一个响指：“宝贝，如果你过得不开心，妈妈会觉得自己这半个月的时间都浪费了。”

　　姜妩低下头，下巴搁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地板，说道：“我只是不知道自己做得对不对。”

　　姜妩希望姜叔华和杜湘没事，但绝不是用别人的命换姜叔华和杜湘的命这种方式。

　　她做错了吗？

　　她只是想要爸爸妈妈活着，在她身边好好活着，她有什么错呢？

　　-

　　“病人情况紧急，转进抢救室！”

　　小安在抢救室外面哭得腿脚发软，站都站不直。

　　张佳音没有哭，但眼眶红的，手攥成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里都不知道疼。

　　“佳音姐，为、为什么啊？”

　　小安哭得喘不过气：“妩姐和姬老师这么好的人，为、为什么会……”

　　张佳音心口很疼，她安抚着小安：“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她安抚小安，也在安抚自己。

　　姜妩会没事的，姬星洲也会没事的。

　　周野给她打了好几通电话，那边姬星洲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起码姜妩还没有……

　　警官告诉了他们事故现场，姬星洲紧紧抱着姜妩，才让姜妩受到了最小的伤害，因为最多的伤害，都伤在姬星洲一个人身上。

　　更让人寒心的是，事故一出，姬星洲的家人，正式发布了和姬星洲断绝关系的公告。

　　周野抱着张佳音哭了好几次，如果是平时，张佳音绝对会把他踹开，但是现在……

　　她不忍心。

　　小安忍者泪水，对着月亮祈祷：“妩姐妩姐，你和姬老师都要好好的，平平安安，一定平平安安！”

　　小安的祈祷刚落下，一个护士从抢救室里面走了出来，脸色凝重地对小安和张佳音说道：“你们是姜妩的家人吧？姜妩的情况不乐观，她的求生意识不强烈，请做好心理准备。”

　　那边周野收到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

　　这边张佳音和小安，收到了第一次。

　　从来像铁人一样屹立不倒的张佳音，直接坐到地上了。

　　“佳音姐！佳音姐！”

　　-

　　姜叔华和杜湘都默契地避开询问姜妩做了什么事情。

　　杜湘说道：“妈妈这辈子，做了很多事情，有些事情别人觉得我做错了，但是我觉得我没错，那我就是对的。”

　　姜叔华等杜湘说完，也说道：“宝儿，不管做什么事情，你要记得，对得起自己的内心就好了。”

　　姜妩无意识地用手指扣着床单。

　　平整的床面被她抠出来一个坑。

　　对的起自己的内心吗？

　　姜妩觉得她是对得起的。

　　她只是想救自己的爸爸妈妈，只是想要爸爸和妈妈活着，好好地活在世界上，她做错什么了吗？

　　对，她没有做错。

　　姜妩的眼神逐渐坚定，她抬起头，深深地看着姜叔华和杜湘，像是要把两个人的容颜记在自己心里一样。

　　如果意外发生，爸爸和妈妈去世的时候，他们连五十岁都没有到。

　　过去的世界对他们足够残忍了，现在他们好好地活着，就够了。

　　-

　　每一天有二十四个小时，姬星洲刚来到容体星洲身上的时候，他可以清醒一整天都不睡觉。

　　但是最近很奇怪，他一天清醒的时间不超过两个小时，休眠的时候很长很长。

　　他总觉得自己变得越来越轻了，感觉很快就会离开这个容体，飞往其他世界。

　　姬星洲没有忘记，他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他和姜妩出了车祸。

　　车祸后，睁开眼睛，看到的不是病房，而是陌生的房间，和陌生的‘自己’。

　　今天，姬星洲终于醒了，他算了一下他睡觉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已经超过二十二个小时了。

　　容体手里拿着手机，他在看日历，这是容体最近的习惯，他每天都会看日历，发短信给姜妩，问她什么时候会回西城。

　　姬星洲记得，还有不到三天时间，姜妩的爸爸妈妈就会出现意外。

　　姜妩的老家在新苏村，姬星洲和姜妩结婚的时候，让周野调查过她。

　　如果是在新苏村，她的爸爸妈妈应该不会出现意外吧。

　　那……真好啊。

　　姬星洲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

　　深夜，姜妩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强迫自己睡觉。

　　但是……

　　睡不着。

　　一点睡意都没有。

　　闭上眼睛都是白日里看到的那些新闻，车祸的死者是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儿，如果死者的亲属不愿意领养死者的女儿，死者的女儿将被送进孤儿院里。

　　多像……

　　都是夫妇。

　　都有一个女儿。

　　他们的女儿……甚至，不到十岁。

　　姜妩心里很疼，因为经历过，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没了爸爸和妈妈的痛苦。

　　那年她十八岁。

　　可是这个可怜的孩子，她甚至不到十岁。

　　凭什么呢？

　　凭什么这个孩子要遭受本不应该由她遭受的痛苦呢？

　　枕头湿了大半，姜妩恍恍惚惚间，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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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妩。”

　　姜妩回过头，看见了穿着黑色大衣的姬星洲。

　　记忆有些模糊，但是姜妩记得，出车祸那天，姬星洲身上穿的就是这件大衣。

　　“姬老师！”

　　姜妩高兴地扑了过去，她很怕扑空，但是这次没有扑空。

　　她忍不住把一腔委屈都说了出来：“姬老师，你在哪里，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在这里？你不要我了吗？你是骗子，你说过无论我在哪里，你都会来找我的！”

　　姬星洲抚了抚姜妩的头发，说道：“我一直在你身边，我没有骗你。”

　　“你一直……在我身边？”姜妩泪如泉涌，“你骗人，网上没有你，那个星洲也不是你，你到底去哪里了？”

　　姬星洲苦笑。

　　星洲不是他，姜妩没有说错，星洲是星洲，不是真正的他。

　　“不要哭了。”他擦拭着姜妩脸上的眼泪：“你要幸福。”

　　姜妩摇摇头：“我不幸福。”

　　“为什么不幸福？你爸爸和妈妈不是在你身边好好的吗？”

　　姜妩蓦地抬头，不可置信地说道：“姬老师……你真的在我身边……”

　　她质问他：“可是你为什么不出现？”

　　他不是不出现。

　　他是出现不了。

　　姬星洲试图告诉姜妩他的情况，可不管他说什么，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没有声音。

　　“对不起。”

　　只有这三个字有声音，他看着女孩的眼睛一点一点变得黯淡，姬星洲闭了闭眼睛，又说了一次：“对不起。”

　　姜妩松开了姬星洲，很快冷静了下来。

　　“你说得对，我有爸爸妈妈在身边，我难过什么呢？我一点都不难过。”

　　姜妩扬起唇角，看着姬星洲笑：“姬老师，没有你，我一样过得很好。”

　　姬星洲看着姜妩，眼神平静而温柔：“嗯，你要好好地跟你爸爸妈妈生活，我在不在，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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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妩猛地醒了过来。

　　天亮了。

　　下楼，姜叔华和杜湘吃着早餐，他们还对上河街的车祸心有余悸。

　　姜叔华抚着胸口说道：“太惨了，如果是我们出了意外，宝儿怎么办啊？”

　　杜湘往他嘴里塞了一个鸡蛋：“别瞎说这些不吉利的，好好吃你的饭！”

　　姜叔华笑得眼睛都眯成了缝，他余光瞥到姜妩，招呼姜妩过去：“你最爱吃的小笼包！”

　　真幸福啊。

　　姜妩想。

　　每天早晨起床，就能看见爸爸和妈妈。

　　世界上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事情了。

　　姜妩今天的胃口很好，吃了一整屉小笼包，一个都没有剩，豆浆也喝得干干净净。

　　杜湘和姜叔华对视了一眼，等看不见姜妩了，杜湘才说道：“你闺女今天心情不错。”

　　姜叔华点点头：“看出来了，应该是想通了。”

　　“叔华，如果出意外的是我们，你会怎么办？”

　　姜叔华揶揄杜湘：“你不是说，不谈这么不吉利的事吗？”

　　“我总觉得，如果我们没回来，出车祸的就是我们了。”

　　姜叔华脸上的笑容渐渐变淡，他看着杜湘的眼睛，说道：“我不会让你死，我会尽我所能，保护你。如果我们两个只能活一个，我希望是你。”

　　杜湘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和你想的不一样，我觉得你活着比我活着更好，你比我更会照顾人，小时候宝儿每次哭，都是你哄好的。”

　　姜叔华笑了一声：“是吗？可是湘湘，如果你死了，我宁愿我跟你一起死，你不在，我活在这个世界的每分每秒都是折磨。”

　　杜湘气得往姜叔华眼里又塞了一根油条：“你多吃一点吧。”

　　楼梯口。

　　姜妩泪流满面。

　　事故现场的情况，当时警官的转述，姜妩记得清清楚楚。

　　驾驶座上的人想保护副驾驶座上的人，副驾驶座上的人也想保护驾驶座上的人。

　　最后，两个人，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