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大的休息室里,只有吉他调弦的声音。
门口传来敲门声,沈安度睁开眼睛,手里还抱着吉他,低低说了句请进。
门把转动,Allen一路小跑过来,额前的刘海被汗水打湿。
一脸的欲言又止,手里紧紧捏着几张白纸。
见他不说话,沈安度的脸色沉了下来。
“怎么了?”直觉告诉沈安度,他的反应,和蔚悦有关。
“安度,你让我查的资料我已经托人查到了,只是……信息很少。蔚悦在两年前来到了槐城,昨天刚刚找到一家餐厅送外卖的工作,现在……算了,还是你自己看吧。”
他往前走了两步,把手里的资料递给他。
资料不过几页,一目扫过,最后视线只是落在她现在住的地点上。
眼睛盯的酸痛。嘴角的笑容凝固,只是目不转睛的望着。
贫民小巷……
右手抖了一下,时间凝滞般静,他清澈的声线里有说不明的情绪:“贫民小巷?”
面上平静如常,心里已是海啸过境。
“安度,她和你是……什么关系?”
沈安度没有搭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弹吉他,可拨动的弦却杂乱没有章法。
“沈先生,轮到你拍戏了。”门外走廊里传来剧组导演的声音,他放下手中的吉他,站起身,理理头发。
只是在走到Allen面前时,脚步顿了一下:“Allen,中午帮我去那家餐厅订外卖,刚来剧组,我要慰劳慰劳各位前辈。”
Allen正琢磨他话里的意思,沈安度已经推门走了出去。
他瞄了眼被沈安度放在茶几上的那几张纸,恍然大悟。
……
蔚悦醒来的时候,浑身酸痛,患了重感冒,努力了十多分钟,才从床上爬起来。
有人敲门,她穿着睡衣踩着拖鞋去开门。
映入眼帘的是程霖嘴角带笑的俏皮。她撇撇嘴,从身后拿出一本崭新的时尚杂志,递上前:“喏,知道你喜欢他,特地买来最新一期给你道歉的。”
封面的人穿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衬衣,眉眼温柔,慵懒的窝在沙发上,手里抱着一本书。
正准备低头推辞,程霖已经把杂志塞进她怀里:“昨天是我脾气不好,说话不注意分寸,你别介意。”
她慌忙摆手:“没事。”
手里的杂志质地很好,足以看出这本杂志的知名度。
“我不能要……”
“为什么?你不是喜欢他吗?据说他来了槐城拍戏,也不知道能不能遇见。”
程霖喜笑颜开,双手插在腰间,斜靠在她门上。
侧眼,蔚悦低垂着头,宛如犯错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双手绞的泛白,白皙的手背上有一大片淤青。
清了清嗓子,想找个话题缓解气氛:“不过,我比较喜欢他们组合里的另外一个人。”
“没有……我不喜欢……”
打了个喷嚏,吸吸鼻子。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撇清和他的所有。自嘲的够了勾唇角,抬头。
“别装了,还说不喜欢,之前和你一起去看电影,片场结束你哭成了泪人,盯着屏幕里的他喃喃自语。还有你的那本关于他的写真集,那么宝贝……”
蔚悦站着不动,半晌没有出声。
“喜欢一个人是瞒不住的,不过我劝你啊,喜欢也就喜欢了,人家和咱根本不是一道上的人,好了,我走了。”
转身,又忍不住回头:“对了,这个月的房租,晚点交也没关系。”
“谢谢。”蔚悦背过身,死命的掰着自己的手指,紧紧咬住嘴唇。
程霖深深叹口气,扭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深冬的风,吹的人脸疼,蔚悦低着头,有风糊了眼睛,她抬手随便抹了抹眼角。
才发现,湿湿的,脸上一片冰凉。
夜里又下了点雪,雪积的老高,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
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行人,平时拥挤的街道此刻空旷了许多,看见街对面的一对小情侣,两个人身上还穿着校服,手拉手在雪地里踩雪。
不由的停下脚步。回忆被拉的好长。她记得,刚和沈安度在一起的那年冬天,雪下的很早,才不过十月中旬,帝都就飘了雪。
沈安度从公司回到家,刚把吉他放下就往她屋子里钻。
屋里开着暖气,她正坐在地下的羊毛毯上看书,他从身后抱住她,手指冰冷。
“小木头,我们去踏雪吧。”
“不要,冷。”
可她最后还是拗不过他的脾气,被他拉出了房间,两个人就这样手拉手在院子里停了半个多小时,最后沈安度还感冒了。
那时,他对她说:“小木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拉你一起踏雪?因为这样一不小心,我们就一起走到了白头。”
当时,她还笑他傻。
那对小情侣的身影已经消失了,蔚悦抬腿,才发现脚已经麻了。
蹲下身揉了好一会儿才继续向餐厅走。
到了餐厅,老板正坐在电脑后面算账,脸色铁青,应该是帐没对上,抓了抓头发。
“老板……”
他头也不抬,轻嗯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蔚悦换了工作服,走到他面前,老板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东西,递到她面前。
蔚悦低头,是一部手机,华为的。虽不是新的,可眼泪就是不由自主的顺着眼角滑下。
“不是新的啊,我儿子不用了,你拿着用吧,总要有个通讯工具,不然怎么接单。”
怕她拒绝,又道:“扔了也是浪费,你不嫌弃的话就送你了。出门在外,都不容易。”
她这才接过,低声道了句谢谢。
声音不大,低不可闻。
雪已经停了,有关部门也已经组织清了道路上的大部分积雪,所以上午的送单顺利了不少。
中午的时候,接老板通知,蔚悦去给一个剧组送外卖。
到了拍摄地点外面,被人拦住。她说自己是送外卖的,那人不信。
“大哥,我真的是来送外卖的,送完我马上就走,不给你添麻烦。”
“不行,没有工作证,我们不给放行,万一你是粉丝假扮的呢……”
口干舌燥的解释了十多分钟,蔚悦皱皱眉。抬脚离开,身后响起了一道熟悉的男声。
“蔚悦!”
几分怀疑,几分惊喜。
她停住脚步,一点一点转过头。
那人已经从车里走下来,修长的双腿迈过台阶,在她面前站定。
“真的是你!你怎么……”
蔚悦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许敛已经抓过她的手腕:“走,安度他就在里面拍戏,我带你去他,他见到你一定很开心。”几年不见,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大大咧咧的性子。不由分说,拉了她就走。
她挣脱了几下,没甩开,只能开口:“许敛……我是来送外卖的。”
尾音提高了几个声调。
他的手顿住,蔚悦视线下落,向上提了提手里的外卖。
沉寂。
“许敛,你站那里干什么,到你和我搭戏了。”
陆陆续续来了很多的人。
其中,当然也包括沈安度。
他今天穿了一身纯黑色的西装,外面裹着羽绒服,脸上带着笑意,两颗虎牙若隐若现。
“各位前辈辛苦了,我帮大家订了外卖,过来拿吧。”
她的头垂的很低,只觉周围那股熟悉的气息离自己越来越近,他冲她伸出手。
“太好了,终于不用吃剧组的白菜炖萝卜了。”许敛伸手接过她手里的袋子,张罗着帮大家分外卖。
手里一下子轻了很多,没有可以转移紧张的东西,刹那间慌乱无措。
“还是沈先生大方,这外卖不错,沈先生,谢谢啊。”一个演员笑了笑。
沈安度这才把视线从她身上收回来,转身礼貌的回道:“前辈客气了,以后还有劳前辈多多指点。”
许敛望了望他,他的表面上平淡无波,看不出什么情绪。
腾出一只手捅捅他的肩膀:“哎……”
周围的人散了不少。
蔚悦终于抬眸:“这位先生,外卖一共三百四十五元。”
许敛满脸震惊,嘴里的饭直接喷出来,差点把自己呛到半死。
再去瞧沈安度,那张脸比放坏的鸡蛋还要臭,死死的盯着她,恨不能在她身上戳出几个洞。他眉毛拧了拧,声音低沉,像是刻意压抑着某种情绪般:“你叫我什么?”
“这位先生,外卖一共三百四十五元。”
不紧不慢,又把刚才的话一字不落的重新说了一遍。
沈安度侧目,她的脸惨白,唇瓣毫无血色,身上还是穿着那件肥大的工作服,冷风一阵阵灌进袖口。
第一次重逢,她唤他沈先生,这一次,倒是直接连姓都省了,明明白白的要和他撇清关系。
“这个,你们两个先聊,我……”
许敛脚下生风,没多久,空荡荡的走廊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手腕一热,她抬头,身子已经被他扯进了怀里。
“先生……请放开我。”
她可以听到他的心跳,他身体的滚烫也连带着转移到了她的身上。慌忙伸手去推。
“蔚悦,三年不见,你倒是学会演戏了?”
生气,无奈,那么多的情绪揪在一起,喘不过气。那些因为重逢见到她的惊喜被怒意占据,他轻笑,握着她的手有一瞬间松离。
她用尽了力气把他推开。
“我不认识你,就算认识,沈先生现在这么火,小心被人拍到,这外卖的钱我不要了。”
转身就要走。
沈安度眸色变深,浓眉蹙的更紧。
“为什么不告而别?为什么要离开……我?”
他的声音透着深深的无力,她闭了闭眼睛,疾步离开。
不死心,快步跟上,口罩也没有带。
蔚悦垂头丧气的走回了餐厅。昨天把老板的电动车弄坏,今天又没有赚到钱,老板不会把她开除吧。脑海里晃过一个个有关他的画面,他背起她走过下雨的街道,笑着对她畅谈以后的梦想。他敲敲她的脑袋,问她为什么总是面无表情。
随后,记忆再次接憧而至,爸爸的温暖的大手,妈妈温柔的微笑……以及那天晚上躺在白色瓷砖上满身是血倒在血泊里的他们。
……
沈安度开着车,一路跟着她。
她失魂落魄的走着,有好多次差点撞上车。他忍住,隐去怒气,看着她被老板痛骂,最后鞠躬道歉,满脸的愧疚,心不受控制的疼了。他不懂,她的不告而别,不懂她的冷淡疏离。可他更不懂,明明应该生气愤怒,此刻却不受控制涌满欣喜的心。
或许,只是因为,他爱她。
车里的手机乐此不疲的响着,他扣翻手机。他一定要搞清楚她为什么要离开。
跟了她一天,她瘦弱的身子骑着电动车东倒西歪,在雪地上摔倒了好多次,恨她的不自惜,同时,生气她的不辞而别。一直到晚上,看她从餐厅出来,尾随。
她还是走路,连个交通工具都没有。
又想起Allen找来的资料,她到底现在是怎样生活的?
……
蔚悦结束了一天的奔波,回到家。正要开门,眼前晃出一个身影,她没有丝毫害怕,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看他。
沈安度笑:“不请我进去坐坐吗?”
她反问:“沈先生这样离开剧组真的好吗?”
她侧身拉门,他也不走。
蔚悦累的厉害,实在不想和他周旋,他要看,就让他看吧,看到了她住的地方,知道两个人之间的差距,也好。
打开了房间里的灯,沈安度愣住。
混乱不堪的房间里充斥着难闻的气味,衣服堆了满床,茶几上落满了灰尘。脚下是一张张废纸,根本没有放脚的空地。他记得,她和他一样,都有严重的洁癖。可是她现在住的地方,那么狭小的空间。一床一桌便是仅有的家具,触目惊心。最让他恼怒的是茶几上的一个个泡面空盒,还有半块已经发霉的馒头。
久久没有回过神。
以为她过的很好,可这算什么?这里根本不是她应该住的地方……
她宁愿自己孤身一人过这样的生活,也不愿意回到他身边。
“蔚悦,跟我走。”
嘴唇紧抿,拽过她的手就走。
“我不要,这个月的房租还没付……”
声音噶然而至,她的后半句话被他俯身落下的吻堵住。
起初蔚悦还有反抗的意识,到了最后,双手垂落,他暗哑的声音传来:“这几年,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
慢慢松开她,四目相对。
他那张清秀好看的脸在灯光下看的更加分明。
“沈先生,这就是我们的差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