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走吧,现在就走,我不想再看到你。”钟哥站起身来,不由分说,一把拉起他,像是面对着一个他十分憎恶的人一般,大力的把他推搡出去。
他拿着那叠钱,身不由己的,被他拖到门边,踉踉跄跄的顺着他的力度到了门外。还没等他站稳身形,仓库的大门就从里面“啪”的一声关上了。
他站住身,看着面前紧闭的大门,有些回不过神来。
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从他进入钟哥的家门,到钟哥给他钱,再到他被钟哥赶出门去,前前后后不过半个钟头而已。半个钟头是个什么样的概念?就像他所在的北音,如果要环校跑上一圈的话,半个钟头是远远不够用的。
这一切,好似一场梦。
外面,路灯很亮,照着仓库的绿色的大门,发出绿幽幽的光。似乎知道他还没走,钟哥从里面甩了一句话出来:“记住,以后别去什么迪厅驻唱,这是我借你钱应急的唯一前提条件。还有,以后也别再来找我了,除非还钱。”
同样的话重复了两次,他知道,钟哥是为他好。一个萍水相逢的人,能够这样的给他忠告,还借他钱,他觉得,钟哥是一个值得深交的朋友。
他郑重地点了点头,也不管钟哥看不看得见,他对着大门,深深的鞠了一个躬,标准的,90度的。
手里的钱不多,但是沉甸甸的。他想,他刘玉锋是何等的幸运,不管何时何地,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总有贵人相助。他一定会好好学习,回报他们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开始下起了雨来,先是小雨,再后来就成了中雨。
他小心的把那救命的一万块钱放入内兜里,收好。然后卷起裤管往前冲。等他冲到301的时候,已经成了一个十足的落汤鸡。
“黄叔叔,我借到一万块钱了。”刘玉锋气喘吁吁的冲到安全楼梯的转角处,推开门,一把拉起无计可施,正在闷着抽烟的黄芳芳的爸爸,把钱塞到他的手上。
黄大叔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手里静静躺着的那一万块钱。那钱还暖暖的,带着面前这个热心肠的小伙子的体温,想必他对这钱十分珍惜的收着。
“这钱,你借到了?”黄大叔捏着这几乎要卡断女儿救治的最后希望的一万块钱,毫无预兆的,这位年逾半百的坚强的中年男子哭了。
家里的房子卖了,他们夫妻没有地方住,就把病房里的陪床当成了家,洗漱全在医院里了。他们也想在外头租一间屋子,但是他们不敢,一分钟都不敢花。
这将近一个月来,他们除了给女儿买饭,几乎没花什么钱。女儿要做手术了,营养一定要跟得上。医院里的伙食都比较清淡,他们怕女儿的身体吃不消,就到外面让人给炖些鸡汤,端回来给女儿补身体。而他们夫妻俩呢,则到饭堂里要些白米饭,就着自家带来的腌咸菜将就着吃了。
但即便如此,那要命的一万块钱还是筹不到。他甚至幻想着,哪天他走在路上,老天让他捡到一万块钱,等女儿的病治好后,他双倍还回去。
如今,真的有一万块钱了,不过,不是天上掉的,是这位热心肠的小伙子给送过来的。
黄大叔老泪纵横:“小伙子啊,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心善的好孩子。我是我们家的贵人,我们家芳芳能够遇到你,那真是她的福气。”
刘玉锋忙道:“大叔,您可不要这样说。不要说黄芳芳是我的同学,换作其他人,我也会这样做的。”
黄大叔深深地看着他。他明白面前这个孩子的意思。他知道这个孩子的故事。他知道这个孩子如此热心的跑前跑后张罗着,并不是喜欢他家的姑娘,而是弥补对他心中另一个女孩子的歉疚。
他很感激这个孩子。
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他从自家女儿的同学的口中,还有自家女儿的种种行为,已经看出来了,自家女儿是真的喜欢上这个小伙子了。他的眉宇间多了一重隐忧,不知道这个小伙子的出现是对还是错。或者,如他妻子所说,走一步算一步吧,等他的女儿做完手术,恢复自信,把这位对她无意的男孩子给忘掉也说不定。
黄大叔的想法自然是美好的,但是,现实并没有成全他。
因为,殷玲教授来了。
那是一个没有任何预兆的下午,刘玉锋上完大课,匆匆的朝着301赶。
这一个月里,他基本上处于“上大课,逃副课”的境界。对于这样的学习态度,校方颇有意见,为了袒护这个心爱的弟子,殷玲教授力压群雄,作出保证,说不会让她的这个弟子把课给落下的,她会尽量让她的徒弟把课给补上的,这才让校方打消了处罚刘玉锋的念头。
当她从其他同学的嘴里得知,这几天她的爱徒正在为手术费的最后一万块钱急得焦头烂额,二话不说就到了银行,提出一万块钱。
而当她拿着一万块钱到了医院,看到的景象却是:她的爱徒正挽着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子的手,两人有说有笑的,在花园里散步。而那个女孩子,她的印象很深,就是那个被她赶了无数次,仍然执著着,坚持不懈的在琴房外头等候着她的爱徒的那个女学生。
殷玲教授是真的惊呆了,脑子里一片空白。
不是说是他姐姐生病了吗?他姐姐呢?
刘玉锋在看到自己恩师的那一刹那,脸刷地白了。
那个女孩子则是目光戒备地看着殷玲教授,更紧的挽住了刘玉锋的手臂。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安全楼梯转角处,殷玲教授压抑着满腔怒火,盯着自己的爱徒。她是真生气,气得心口发疼,额头太阳穴处青筋砰砰直跳。
她的这个弟子真的是越发大胆了,骗钱骗感情的事情都做了呀。
刘玉锋低垂着头站着,轻/咬着嘴唇。他惭愧得无地自容,根本不敢抬头看自己的恩师。
“马上跟我回去,此事到此为止。”殷玲教授也不跟他废话,斩钉截铁的下了命令,“回去我再跟你好好算这笔帐!”
他慌忙抬头,道:“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什么不是我想的那样的?!”殷玲教授是真的被气着了,“你们两个,公然在这里手拖着手的,算是怎么回事,你能给我一个更合理的解释吗?”
他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其实平日里黄芳芳并不这样的,或许是快要手术的缘故吧,她有点紧张,想寻个安慰吧,便挽了自己的手。而他又不忍心拒绝,结果就让恩师给看到了。
“说呀。”殷玲教授盯着他。她是真的希望她的这个徒弟,能够给她一个更好的理由,至少让她认为,这还是她的徒弟,而不是欺骗她说,自己姐姐生病住院,从自己这里骗走五万块钱的那个骗子。
“老师,真的不是您想的那样的……”他无言以对,只得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这句话。老师的眼睛里已经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承受不起。
“刘玉锋。”殷玲老师叫他。
他惊跳着抬头,这是自他拜在恩师门下之后,恩师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
殷玲老师深深叹气,带着深深的失望与疲倦:“跟我回学院,这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已经了解过了,手术费已经凑齐了,主刀的专家院方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就等到时候做手术了。黄芳芳自有他的父母在照顾她,而且,做父母的,一定会把自己的女儿照顾得很好的,你瞎操什么心呢?”
他摇头:“老师,不是这样的,我,我…..”
他“我”了几下又说不下去了。这个中原因,要怎么向老师说呢?要真的说起来,有一匹布那么长呢,还得要从多年前雁行千里到他们村子里做表演开始说起……
“算了,你不要说了。”殷玲再没了耐心,“你现在就跟我回去,你还要不要你的前程了?你知不知道,你这是在自毁前程!还有,你落下的那么多课,尽快补上,校方已经很不满了。”
“老师…..”他还在犹豫,他还是想陪着那个女孩子,一直陪到她做完手术的。
“刘玉锋。”殷玲教授加重语气,“我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你留下,陪着那姑娘,从此以后,你不再是我的徒弟。二是你跟我走,回学院,从此不要再跟这个姑娘有任何的关系,专心读你的书,练你的琴去。”
他震惊地看着自己的老师,一时之间不能言语。
老师这是要赶他走了吗?
他就这样呆呆地站着,看着对自己恩重如山的殷老师带着失望的神情缓步离开。
“锋子。”有人叫他,是黄大叔。
看着推门而入的黄大叔,他明白了,想必方才他与老师的对话,黄大叔已经全部听到了。
“孩子啊。”黄大叔叹息道,“跟你的老师回去吧,这才是你现在要做的事情。不要留在这里了,这里有我与你淑珍阿姨呢,我们会照顾好芳芳的。”
黄大叔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他明白,面前这个小伙子虽说是自己女儿的同学,但是人家也是有父母有老师有前程的,这样无端端的拖住人家,终归不好。
“大叔。”他看着黄大叔,“芳芳过几天就要手术了,我想陪她度过这个难关。”
“不用。”黄大叔很快的拒绝,语气坚决,“孩子啊,你不要只想着大叔这边,你还要想想你的父母,想想对你期望那么高的老师,不能因此失彼啊。再说了,你是学生,学业才是最主要的。”
他反驳不了黄大叔的话,他也知道,黄大叔这样说,是为了他好。
“那好吧。”他想了想道,“那我就回学院了。芳芳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你打电话给我。”
“好,我会的。”黄大叔点头,“芳芳手术成功了,我会第一时间告诉你的。”
他深深呼出一口气来,看向病房那边:“黄大叔,我想向芳芳告个别。”
“还是不要了。”黄大叔道,“孩子,你走吧。不是大叔想法多,而是我了解自己的女儿,她被她妈妈宠坏了,做起事情来不太顾后果。你先回学校,我待会跟她说。”
“也好。”他点头,只能这样了。黄大叔这样想也是对的,毕竟黄芳芳追了自己两年,忍受了那么多人的白眼,都不放弃,可想而知她是一个多么固执的人了。如果他向她告别,万一她闹起性子来,也不太好办。
既是迟早要走的,那早走一刻又有什么区别呢。
“大叔,我走了。”他对黄大叔道。
“走吧,好孩子。”黄大叔慈爱地看着他,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孩子,这个孩子太朴实了,没有当下那些小孩那么多的心思。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挺/实在的。
看到他转身要走了,黄大叔忽地想起什么,叫住他:“孩子啊,你不要有想法,你这孩子朴质实在,大叔很喜欢你。不过呢,大叔是过来人,看得出来,你的心思并不在我的女儿身上。所以,孩子,大叔不怪你。你回去之后,认真读好你的书。还有啊,大叔给你一句忠告,你这孩子,心地不要太好了,会吃亏的。”
他怔住了:“大叔……”
他没有想到,不过短短数月的时间,黄大叔对自己的印象这么好,更令他钦佩的,这个黄大叔竟然还看得如此透彻。
他的确对黄芳芳无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