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那天晚上,他做完节目,匆匆赶去山顶见她的情景。
那个时候,在北风猎猎的山顶上,北风吹得她的长发四散飘飞。她说:“你不是问过我,有没有什么深刻的,值得铭记的初恋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有。那是一段很深很长,跨越了十多年的爱恋,但是最终的结果是,他走了。”
他当时心头微微泛酸,其实,他这样的问,只不过想验证他心中的一个想法。结果证明,是他想多了。
他问她,那么多年的爱恋,如果能够再次的重逢,又会是怎么样的感觉呢?
她笑,哪有什么样的感觉,我的存在,对于他而言,不再有任何的意义。哪天真的相遇了,也只不过是两个无缘对面不相识的,擦肩而过的陌生人罢了。
他的心头微微震憾,他察觉出面前这个女子的绝决,那么漫长的爱恋,那么深切的感情,她都可以做到置之不顾,转身就走。
也许,是他看错她了。杨纳兰,她就是这样一个铁石心肠的人,她的心,从来就没有温热过。
出院后,他请了假,在家里整整躺了三天,他想好好静下心来,理清他与纳兰之间的关系。
他与纳兰之间,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关系,朋友?恋人?还是介于朋友与恋人之间?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想来想去,她好像还真的从来就没有答应过他什么。
是他的一厢情愿么,就那样飞蛾扑火般的朝她冲去,这份义无反顾,连他自己都觉得惊讶。
三天里,他的手机依旧响个不停,有恩师的关怀,有小师妹的撒娇,有各路朋友的问候,还有专访节目的预约。他手机上的电话簿很是活跃,证明着他在圈子里的人脉很好,唯独她的号码,在他的手机号码簿里泛着暗色,一片死寂。
她是打算把他给忘了么?
腾空而出的想法,让他感到很是沮丧。难道自己就那么在意她的感受么?她都不打算理自己了……
接下来的日子,他平静的忙碌着,受挫的心需要时间沉淀。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勇气点开她的电话号码,或者,去找她。
以前想起什么就去做,只要是关乎她的。现在却是前后困顿,举步维艰,不知道该不该做,该如何去做。
他觉得,自己好像又走入了困局。
他甚至觉得,自从遇到了纳兰,他好像就没有清醒过。
今天有访谈,时间定在下午三时。
他把自己整饬得容光焕发,开车出去的时候,接到林婷婷的电话。这个在上次那场沉船事故中救过他的人,最近联系他联系得很是频繁,就好比今天,她又说自己的车坏掉了,问他可否过来搭她一程。
她是他专访里的特邀嘉宾之一。
聪明的女孩都有自己的小心机,只要不过份,他一般都不点破。就好比这个林婷婷,会不着痕迹的与他不约而同的出现在同一个场合里,然后来一句:“好巧啊。”就好比上次他去录音棚录音的时候。还有上上次,他去参加巫冬临老师的音乐会,她毛遂自荐,在观众面前提出要与他合唱一曲。
那次合唱直接导致的结果,就是他与她被认定男女唱法最佳组合,荧幕情侣,外界给了高度评价,说他们是珠联璧合的,天造地设的一对。
就连恩师殷玲教授,都认为这个女孩很适合他。
但他的死党朱启东却不这样认为。朱启东有一双很厉害的眼睛,在圈子里混了这么多年,阅人无数,也练就了火眼金晴。太多的巧遇,让朱启东不得不怀疑。朱启东不止一次的暗示他,这是一个很有心机的女孩。
他不认为有点心机的女孩有什么错,至少她是个聪明的人。聪明的人更能善解人意,也更容易相处。只是,他对她无感,他能纵容她有意无意的在媒体面前暗示与自己的关系,仅仅是因为,在那场沉船事故中,她救了自己。
但是袁珊珊就是对她很不待见。她说,二哥哥你不要跟那个林婷婷在一起,我不喜欢她,她又没有我姐姐漂亮,又没有我姐姐那么有才华,凭什么老是纠缠着你呀?
他失笑,他的小师妹永远是小孩子心性。至于她的姐姐纳兰,那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他都不知道,有谁能够留得住她的半点心。
算算日子,他好像也有大半个月没见到她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出于礼貌,他还是去接了林婷婷。上了车,她就开始化妆,说刚从她自己的歌友会出来,还说,她没有料到国内有这么多的观众喜欢她,她实在是太高兴了。
他一边开车,一边斜睨了一下她。她正在给自己的脸上抹粉。她的肤色相对较黑一些,她要抹上厚厚的粉底才能掩饰得住这黑色的底子。
不经意间,他又想到了纳兰。纳兰好像不喜欢浓妆,她永远都是清清爽爽的淡妆,看着她,总让人想到一个词,天生丽质。
演播大厅里,节目如期录制。
这期节目的主要目的是展现他如何次沉船事故中救人的,主持人也很有分寸的一直把话题朝着这个方向进行引导。
他笑了笑,说:“其实我当时也没有想那么多,处在当时那样的危急关头,也就一心一意的想着如何应对了。当时我正在给一个朋友打电话,当时大风大雨,船上的信号很不好,我听不清她具体说了什么,只记得她说,一是要我马上打电话报警求助,二是招呼大家快点到甲板上去。还要我不要关机,让手机一直保持着信号,以便让救援人员尽快能够找到这条船。”
主持人笑道:“如此说来,刘玉锋你是遇到福星了,你的那位朋友真的很厉害,居然懂得如何教你自救。”
他点点头。忽然就浮起这样的念头来。可不可以这样想,这一次,他的性命又是纳兰救的呢?没有她的指导,慌乱中的他,根本想不到打电话求救,也不会想到要把大家都召集到甲板上去,而他自己也不会那么幸运的被冲到了岸边,捡回一条性命。
好像纳兰对于这方面经验还挺丰富的,也不知道她是如何知道这样的自救方法的。
总而言之,是纳兰成全了他的重生,还有,成全他成了众人眼中的英雄。
他觉得,他的人生轨迹,好像与纳兰总是有着这样那样的牵绊,换作其他人,一定会说,你看,你与杨纳兰多有缘啊。只有他自己心里明白,他与她,只怕是永永远远的两条平行线,永远都不会有交集。
这个事实让他很沮丧,心情也低落下来。
坐在他旁边的林婷婷已经在主持人的引导下,开始讲述救他的过程了。她口才很好,娓娓道来,引发观众一阵又一阵的掌声。
她从在岸边发现他开始讲起。
她说:“我相信心灵相通的人心里总有一种默契,人们通常把这种默契叫做心电感应。我那天就预感到刘老师要出事,所以我冒着台风去岸边等他,没想到还真的出事了。幸好,我当时在岸边,这才能够第一时间发现他,并及时的送他到医院抢救。说实在的,我当时看到刘老师的样子了,满头满脸的血,都快吓死了。”
说到这,她还用手按住心口,表示对那天晚上的情景仍然心有余悸。
底下响起热烈的掌声,表示对她见义勇为的行为表示赞扬。
他坐在一旁,静静的看着她,把感激的目光投向身边这位他的救命恩人身上。
他知道她说得有些夸张了,不过这也证明,她是紧张他的。不像纳兰,救他犹如救路边的流浪猫流浪狗一般,随意得很。
即便是被救的人,他也想被人重视好不好?
但是,他在纳兰的目光里,永远找不到这种感觉。甚至,她连她救过他都不记得。
这个时候,主持人开玩笑道:“这我么一看,咦,你们两位好般配哦。”
主持人这样说,也是最近看八卦看多了,两人偶遇,同框的机会实在是太多了,观众们都在暗地里纷纷猜测着,主持人这样说,无非是把观众想要说出来的话说出来而已。
他们是观众们公认的荧幕情侣,男的没绯闻,女的也没有绯闻,都是身家干净的人,而且郎才女貌,两人又多次同台合作愉快,相互印象都很好。两人的粉丝居然也没有相互掐架,惺惺相惜的般共同祝福自己的偶像,甚至还有些心急的粉丝催促他们:“快点结婚,快点走红毯啊,。争取明年生个大胖小子......”
主持人这样说,他明显愣了一下。而他身边的女孩则露出羞涩的笑容来,伸出手,更紧的挽住他的手臂。
他颇为不自在,对于这样的亲密举动,特别在全国观众面前。他低声道:“这样不太好吧。”伸出手去,想把她的手拉开。触碰之下,他不由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她的手很冰很凉,如水蛇般。
现在不过是初秋,还没到一重秋雨一重凉的地步,但他身边这位女孩的手,已经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她低声笑道:“你没有握过女孩子的手啊?女孩子的手,大都这么冰的呀,所以女孩子冬天都很怕冷的。”
“哦,是吗?”他应道,微微有些失神。
这种失神的状态一直持续到节目录制结束,他送林婷婷回去。不知道是不是她使了小手段,目的达到了,她今天看起来很高兴,兴致很高,提出要请他吃饭。
他婉拒了,说累了,想回去休息。她以为他的伤还没有完全恢复,也没太勉强,由他送她回扶持,便挥手向他告别,叮嘱他路上开车小心。
他驾车回家,忽然觉得从来没有过的疲倦。天还没黑,还没有到晚饭时间。他躺倒在沙发上,打算休息一会,再起来做饭。
即便是一个人住,他也保持着严谨的生活规律,该吃饭的时候吃饭,该睡觉的时候睡觉,他不想放纵自己,把生活弄得一团糟。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耳边响起了湍急的流水声,流水声越来越响,兼之狂风暴雨,他很奇怪,自己不是在家里吗,怎么会有流水声,还有狂风暴雨?
他努力的想睁开眼睛,不知怎的,不管他怎么用力,都睁不开眼睛。只觉得这是一个漆黑的夜晚,河面上黑乎乎的,什么都看不到。他应该是在一条船上,那条船在狂风骤雨中颠波得很厉害,船上已经有人在尖叫,还有人因晕船在呕吐。
他努力走出船舱,想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看了天气预报,知道这两天会有十级以上的台风。正因如此,这条旅游观光船才会提前返航。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台风来的速度比他们想像中的还快。
他看到天边电闪雷鸣,他看到河中央在台风的助力下,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他着急的对电话那头的纳兰说:“船可能要出事了。”
电话那头传来纳兰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紧张,但是语气坚决,她让他做三件事。第一件,打电话报警求助,说清楚自己的船号,位置;第二件,尽量保持手机信号畅通;第三件,把大家都叫到甲板上去,免得沉船的时候在船舱里爬不出来,活活憋死。
他照做了,在招呼大家上甲板的时候,风力已经很大了,他看到船上的桅杆被台风吹得拦腰折断,沉重的砸下来。情急之下,他推开身边一位六旬的老头,却被桅杆的尾梢扫中额头,晕了过去。
他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醒过来,只觉得整个人很轻很轻,似乎漂在河面上,有人托着他,把他尽量的托离水面。耳边,有划水声,一下一下,很有规律。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过了一个世纪般,他感到自己触碰到了坚实的河岸,有一双手在拍打他的脸,那双手很温暖很温暖,是直接能够烫贴人心底的那种温暖,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来来回回的盘旋。
他的耳边灌满了水,那个声音非常遥远,但清晰可辨。那个声音在说:“小锋,你醒醒,你不能睡,快醒醒。”
是雁行千里。
这个世上,只有雁行千里才会叫他“小锋”。
他于是一下子就放松下来,心安理得的再度失去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