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何主任找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临时搭起的医疗站接受治疗了。
虽说医疗站是临时的,但是装置与设备却是最先进的,医生也是一流的。给他看病的是位骨科老中医,擅长推拿。很快作出诊断,他的肩胛骨被大石撞击后,产生了轻微骨裂,问题倒不是很大,但是要好好休养上一段时日。只是这骨裂的剧痛比较让人受罪,老中医除了把祖传的骨伤膏给了他之外,还给他配了止痛药。他微笑着摇头拒绝了,说是留给需要的人吧,他不需要。
他的确不再需要。
有一种疼痛,会让人清醒,他想自己已经自我放逐了那么长时间了,该好好的在清醒中检讨检讨了。
何主任看了他的伤情后,急得跳脚,说好端端的,怎么弄成这样?这样一来,如何向院方交待?
他笑着宽慰何主任:“主任,你就上报说,是我不听指挥,弄伤了自己,不就行了?”
怒气冲冲的何主任盯了他半晌,忽地泄下气来,叹道:“你这孩子,怎么就尽替别人着想呢,什么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这样好么?”
他把头转向别处,看着外面人来人往,他慢慢说道:“主任,我想回北音了。”
何主任愣了一下,不由打量了他一眼。
这是一个再简陋不过的临时医疗救助点,帐蓬搭起来的临时治疗站,这里住着很多轻伤号。几十个床位一字排开,他就坐在最边上,也是最小的一个床位上,安静,自律。
这里,时不时会传来病人的呻/吟声,呼痛声,有些病号还没有来得及转移,暂时安放在这里,等待直升机过来接走他们,接到城市里那些大医院里去。而他,低眉垂首,默默无言地忍受着骨裂的剧烈疼痛,尽管额头鬓角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始终一声不吭。
连日来的奔波,劳累,使得他清减不少,但这无损他俊雅的容颜。而且,这多日来的历练,生与死的较量,似乎一下子促使他长大了,眉宇间褪去青涩,露出隐约的成熟与稳重来。
何主任觉得,自己看顾了三年的学生,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
就拿今天来说吧,以前的他,尽管身在北音,可何主任看得出来,在内心里,他是千方百计想要逃离北音的。而现在,他却说,他想回去了。
回去,意味着回归。
何主任甚觉欣慰,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给殷玲教授一个圆满的交待了。而这个孩子,尽管一路战战兢兢,但终归是闯过自己心魔那一关了。
外面响起直升飞机降落的声音,轰隆一片,医护人员马上行动起来,将伤势较重的几名患者抬上直升机,这其中包括方才刘玉锋救的那名小男孩。
小男孩被压断手臂,而且创面感染较为严重,需要紧急送到大医院里施行手术,才能保得手臂不致于被截肢。
小男孩睡在担架上,任由医护人员转移出去。在经过刘玉锋身边的时候,那个小男孩忽地直起身子,坐了起来,他看着救他一命的大哥哥,叫道:“大哥哥,我是初一(三)班的学生张绍敏,你一定要记住我,我一定会去北音找你的。”
刘玉锋朝他点头:“好,你好好学习,大哥哥在北音等你。”
当时的刘玉锋如是说,但是他没有想到,若干年后,小男孩长大成/人,真的选择了走音乐这条路。而且,他不忘当初说过的话,真的找到了刘玉锋,并拜在了他的门下,成了他的弟子。当然,这是后来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当时的刘玉锋看着这个小男孩离开的身影,心里犹如鼓满风的船帆一般,一股激情在心头来回激荡。
直面人生的残酷,却不失温柔与关爱,特别是后来医护人员对他说的话,医护人员说,幸好他的坚持,幸好他一直用音乐在鼓励着那个小男孩,不至于让那个小男孩睡过去,坚持到救援来到的那一刻。如若不然的话,小男孩的手臂保不保得住还两说,即便是这小男孩的生命,也会受到严重的威胁。
这个时候,他终于明白了音乐的真谛。
音乐,并非只是舞台上,不是千千万万观众面前的辉煌,它也可以有更深层次的表达,那就是治愈人生。
他相信,有了音乐的指引与相伴,即便是经历了这次的心灵重创,但是小男孩的内心也一定会无比阳光的。
这就是音乐的魅力所在。
入夜,天气微凉。
震区里依旧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救援队伍仍旧夜以继日的奋力作业,因为,生命无法等待。
这其中,还有一些从远处奔来的,至今仍未找到亲人,仍在四处翻看,不断寻找着的家属们。
刘玉锋他们已经完成任务,又修整了一天,只等第二天一大早就返程回去。
山风吹过,带着隐约的不知名的呜咽声。
刘玉锋走出帐蓬,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夜晚,他想再四处走走。
老中医的黑药膏果然有效,肩胛处的疼痛减缓了许多。不过,即便他没有受伤,这里也不再需要他加入救援了,因为,在这一天里,有更多的来自四面八方的专业救援队伍,已经以最快的速度赶过来了,他们有专业的救援设施,更有专业的救援知识,他们将会在这里创造一个又一个的奇迹。
不远处的一个小土坡上,有个人向他招手。他抬头看去,是何主任。
何主任的腿伤得不重,被石块的棱角割出一道深深的口子,经过几天的消炎处理,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行动与往常无异。
他走过去,坐到了何主任的旁边。
何主任并不看他,目光落在前方,他说道:“红尘万丈,苍海一粟,白云苍狗,人生过隙。你看到的现在这样的景象,若干年后终将被大自然所掩埋。那些曾经的撕心裂肺的痛苦,终将深埋在人们的记忆里。人生长河,生命得以延续,并不是在一场场苦难中停滞不前。向死而生,在你面对死亡的时候,一切人生的意义和价值都归到了零点,然后,由此发现生活的另一层意义。你终将明白,再大的苦难,也不过是你漫漫人生中的一个场景,一个片断而已。痛苦不应被忘记,但更不应该被铭记,最好的选择,就是坦然的面对。”
他震憾地看着何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