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玉锋到了地下停车场,坐进车里,微仰着头,闭上眼睛,用手按/压太阳穴,平复着自己波动的思绪。
他的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尽是痛苦的神色,像秋风后的肃杀。
经过这些年的情绪控制,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够不管遇到什么样的事情,都能波澜不惊地面对了,但是,在看到那个人的时候,他还是无法掌控自己奔腾宣泻的情绪。那一瞬间,往事历历,浮现脑海,他知道,哪怕那是个垂死之人,哪怕那是个睡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他心里还是很清醒的记得,这个人,就是用金钱剥夺了他的姐姐幸福的人,也就是害得他对自己的姐姐歉疚一辈子的那个人。
他没法原谅。
有人在敲他的车窗,“咚咚咚”,一下又一下。
他微拧了眉头,透过贴了黑色膜的车窗玻璃看出去,是纳兰颀长的身姿,美丽的脸上神色莫辨。
“开门。”她说道。
他垂下眼眸,在自己的救命恩人面前,他似乎没有拒绝的权利。伸手按键开了车门,他把她让了进来。
纳兰也不客气,拉开车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就把车门关上了。
沉默了一会,他说道:“如果你是来给我姐当说客的话,那就不必再说什么了。”
她看他一眼,有些惊奇。是会读心术的么,一下子就把她的话给堵死了。
“你了解你姐姐吗?”她问道。
他觉得这个问题简直就是废话:“我是我姐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弟弟,我不了解她,那还会有谁更了解她?”
“那你知道你姐最想要的是什么吗?”她再问。
“我怎会不知道?”他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只是可惜,上天对姐姐太不公平,想要而不可得,总是不能圆满。”
“想要而不可得,当然无法圆满。我知道搞艺术的,总是有一种偏执,明明无法最好,却强求非要得到最好的。退一步海阔天空不成吗?哪怕这份残缺让人多么的遗憾,但只要是你姐坚持的,我觉得就是她最想要的。”
刘玉锋怔了一下,下意识的抬头看她。
纳兰并不看他,她只望着面前黑漆漆的过道出神:“小锋,你还是不太了解你姐姐。这些年来,你一直活在对姐姐的负疚感中,你觉得,对不起姐姐,想到姐姐为你所做的一切,想到姐姐对你的这种付出与牺牲,你就快乐不起来。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你这个样子,是你姐姐舍弃一切为你付出所有,她所期待的是这样的结果吗?不,小锋你错了,不管你姐姐当初为什么要做这样的决定,但是她的心思就是那么的单纯,她的心愿就是这般的简单,她只不过不想看到你一辈子不快乐而已,她的牺牲与付出,就是不想看到父母忧愁一辈子,不想看到你抱憾一辈子,说到底,只要你快乐,只要父母快乐,只要全家快乐,她就会觉得,她的付出是值得的。但是,话说回来,你真的体谅到你姐姐的苦心了吗?”
他愣了,这一点,他倒是没有想过,他想到的只是,姐姐在为他忍辱负重,为了他的学业,害得姐姐/痛苦一辈子。
“姐姐,姐姐就是太不爱惜自己了……”他说到最后,已是哽咽的尾音。这个世上,他最不能看开的,就是姐姐的事情。
他侧了身,看向另一扇车窗,以掩饰自己失控的情绪。他不明白自己今天这是怎么了,竟会在另一个不太熟悉的人面前流泪。
纳兰转了过来,看向他的目光圣洁而柔和,她说:“小锋,你可不可以不要拿自己的情绪强加在你姐姐的身上,你可不可以从你姐姐的角度来思考问题呢?我跟你姐姐谈过,我看得出,她很满意现在的生活,并且无意于去改变它。你要知道,你姐姐不仅仅是你的姐姐,她还是两个孩子的妈。你的两个外甥要健康快乐的成长,不仅需要妈妈的关爱,同样也需要爸爸的,那个人再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两个外甥的爸爸,这个位置是无人可以取代的……我这样说你明白吗?”
他深深叹气,无法作声,她说的话在理,他反驳不了。
她说得没错。
“所以,小锋,放过你姐姐,放过你自己,好吗?”纳兰漆黑明亮的眼睛望着他,“这个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你或许不了解你姐姐的感情,但是,即便他们之间没有爱情,但是亲情已经在那里了,不是吗?所以,换一个角度,你尝试一下去尊重他们,尊重他们的亲情,好不好?”
……
刘玉锋伏在方向盘上,想了好久,好久。
他甚至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纳兰已经离开了。
外面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地下停车场黑漆漆一片。他打开车灯,两道明亮的灯柱,刺破了无边的黑暗。
他觉得心里面一下子豁然开朗了。
多年的心结,似乎在那一刹那间,解开了。
他重新锁了车,转身上了住院部。
推开病房的门的时候,对上姐姐的目光的时候,他分明看到,姐姐的眼中,闪过一阵的惶恐与不安。
他知道,自己方才的态度,给他在这个世上最敬爱的姐姐太多压力了。
当年,为了圆他的梦,姐姐牺牲了一世的幸福,而今,为了姐姐心中的圆满,他退让一步又有何妨呢?
只要这是姐姐想要的。
“姐,你别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他用力握住姐姐的手,给她坚定的信心,“姐,你就放心吧,蔡教授医术高明,有他主刀,姐夫一定没事的。为了我那两个可爱的外甥,姐你也一定要坚强起来。”
姐姐愣住了,慢慢的,暗淡无神的眼眸里慢慢透出光彩来,泪水也漫了上来,她说:“锋子,你方才叫他什么?”
她的这个弟弟,自打她嫁给这个男人之后,从来就没有叫过他一声“姐夫”。
他努力笑笑,让姐姐宽心:“姐,说什么呢,咱们都是一家人,以前的事情就忘了吧。”
“好好好。”姐姐的嘴唇抖了好久,话没说出来,泪水却流了下来,她一把把他抱住:“锋子,谢谢你,姐姐很开心,你能这样想,姐姐真的很开心。”
半个月后,“说出你与家人的故事”如期开播。
台上的刘玉锋依然如此的温文尔雅,风度超群,站在一群人中间,犹如鹤立鸡群,把所有人都比了下去,唯独他的光芒绽放。
两位主持人很认真的在做他的绿叶。
他把家人的故事娓娓道来,家人的关怀填补了清贫的乡下生活,苦中作乐也可以得到真正的快乐,父爱,母爱,还有姐姐无私的爱……
说到姐姐对他的付出的时候,刘玉锋数度哽咽,他说,这一生中,他欠姐姐太多太多,但是他心里明白,姐姐是不可能要他回报的。所以他现在尝试着从姐姐的角度上,去力所能及的去完成姐姐心中的愿望,完成姐姐心中的“圆满”,他明白,只有这样,才是对姐姐最好的回报。
台下的忠实粉丝哭成一片。
主持人赵磊忽地插话进来,说有一个人,强烈要求上台,他说他是刘玉锋的家人,他上来要说出他与刘玉锋作为家人的故事。
刘玉锋有些愣住,这应该算是突发事件,毕竟事前主持人并没有跟他打过招呼。
他看向另一位女主持人李萌萌,后者的脸上也是一片茫然。她一边使眼色让刘玉锋安心,一边朝着赵磊瞪眼,示意赵磊不要胡闹。
赵磊没有理会,仍在一意孤行,甚至还示意乐队奏乐,欢迎那位神秘嘉宾的到来。
音乐声中,一个略显佝偻的身影自黑暗中走了出来,一直走到台上来。
待看清了那人,刘玉锋恨得咬牙,他决定,下了节目一定不放过赵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