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工业大学。
秋风吹过,纷纷扬扬的落叶随风飘落。
理工大学的门口站着一个红衣黄发的女人,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白皙的面孔在风中那么无助和憔悴,但依然遮掩不住她的优雅与美丽。
不知道她站在那里有多久了,门口的保安几次让她离开,可是她都执意留在那里。
终于,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走过来,远远的看着她,最后走到她面前。
“你来了。”男孩轻声说,没有任何称呼,仿佛在跟一个陌生人说话,又好像在跟空气说话。
“嗯。”
“来多久了?”
“刚到,刚到。”女人激动地声音都在颤抖。
“噢,我给你带来了你最喜欢的风干肠,烧烤土豆片,还有山楂糕——”女人慌忙把大包小包的东西塞给男孩,仿佛他马上就会消失。
男孩看着手中的东西,不禁鼻子一酸,抬起头望着天空,晶莹的泪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我们进去说吧。”
“哎,哎,好,进去说。”女人一边擦泪,一边笑,保安看着这两个人,一脸困惑。
两个人来到学校的一家小吃,坐了下来。这家小吃很简陋,几张桌子,几个凳子,墙壁除了墨绿色的油漆,就剩下黑灰了。
“吃饭了吗?”男孩问。
“还没,噢,不,吃了,吃了。”女人说话总是颠三倒四的,前后矛盾。
“老板,来一碗馄饨,两个馒头!”男孩大声喊道。
“好嘞!”从里间屋里传来了声音。
几分钟后,馄饨和馒头端了上来。男孩把馄饨推到女人面前,筷子递给她,自己拿起馒头蘸着酱油大口大口的吃着,好像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女人则一动不动的看着他吃,眼睛里含满了泪水。
男孩抬起头,看着女人,把酱油和醋推给她:“我知道你一定不习惯到这种地方来,一定不喜欢吃这些东西,可是没有办法,先对付吃吧,其实你不知道,这东西如果饿了,吃起来简直比生猛海鲜味道还要美呢!”
女人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不断的滑落,抢过男孩手里的馒头,把馄饨推个他:“小杨,你吃这个。”
“还是你吃吧,我啊,就是吃馒头香,呵呵!”男孩没有看女人,又抢过馒头大口的吃着。
“小杨,跟妈回家吧。”女人几乎是哀求。
“他还好吗?”男孩拿起身边的纸巾,胡乱的擦了擦嘴,可即使这样,依然掩饰不住他王子般的高贵的气质。
“你爸爸他很担心你,回家看看他吧。”
“他那么听你的,根本不在乎我的感受,我为什么要回家?要我回家摇尾乞怜吗?要我回家接受你们的施舍吗?我现在挺好的,我的学习,我的生活,我的爱情,一切都那么美好,我还奢求什么呢?”
“不是的,你爸爸很在乎你的,只是——”女人急忙解释,脸红彤彤的,眼睛中浸满了泪水。
“只是什么?只是她的家里贫穷,只是她长得不是你们心目中儿媳妇的模样,还有什么?”男孩激动的情绪一时无法平静,他清楚的记得那一幕。
“你家里那么穷,竟然跟我的儿子谈恋爱,你究竟有什么阴谋?如果没有阴谋,那就请拿起镜子,照照自己的模样,看是否配得上我们小杨,不知天高地厚!”
“妈!你在说什么呢?你不是说邀请如草吃晚饭吗?怎么会说这些话?”
“伯母,今天我很高兴能来见您。我知道您不喜欢我,但是很不幸,您的儿子爱上了我,我也爱他。我家没有豪华的大房子,也没有吃过山珍海味,但我们拥有和您一样珍贵的自尊与自爱。尊敬老人是父母从小教育我的,所以我今天来见您。而且有一天,您的儿子也会见我的父母。噢,很抱歉,答应母亲要早点回家做饭的,所以失陪了。”
“从前呢,有一个王子,英俊潇洒。有一次,他出去打猎,后来迷路了,他只身闯入了沙漠,没有办法出去了。又饥又渴的他最终倒在了沙漠之中,这时沙漠里唯一生存的一株小草看到了昏迷中的王子,她拔出了自己的根,爬到王子身边,拼命的哭,每一滴眼泪都流入了王子的口中。后来不知过了多久,王子醒了,却发现身边多了一颗枯死的小草。”
“我和你爸爸有很多无奈,还不到跟你讲的时候,你听妈一句话,跟妈回家吧,好吗?”
女人抓住男孩的手,泪雨婆娑。
“可怜的小草,真的可笑!难道她不明白一个道理吗?小草与王子,永远没有故事。”
“王子是皇室家族的唯一血脉,只要王子回去道歉,皇后一定会原谅他的,是不是?”
“我想是的。”
“那聪明的王子一定会回去道歉的,是不是?”
“聪明的王子是不会道歉的,因为他知道如果那样,他会真正的永远失去小草。”
“他怎么断定他现在没有失去小草呢?”
“因为小草又为他流泪了。”
“如果小草希望他能回到皇宫呢?”
“那王子一定会带着小草一起回去。”
“如果皇后依然不接受小草呢?”
“那王子也会离开。”
“知道吗?小草希望王子幸福。”
“可是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幸福?”
“你和他会接受如草吗?”男孩抬起头,目光直逼女人的眼睛。
“小杨,难道那个女孩比你的亲生父母还要重要吗?你真的宁可放弃一切都要跟那个女孩在一起吗?你想清楚了吗?她值得你为她付出一切吗?”女人的心如刀绞。
“从我离开家门的那一刻,我就想得非常清楚,我认定了她,她就是上苍赐给我的另一半,我觉得我付出和放弃的一切都值得,即使我什么也没得到。但是我得到了,而且得到的远远超过了我失去的一切。”男孩拿过身边的水杯,倒了一杯水,一饮而尽。
就在他仰起修长的脖颈的一瞬间,迎着阳光,忽然一道耀眼的光芒射出来,女人忙伸出双手挡住那道刺眼的光芒。
等看清楚了,女人的心不禁“咯噔”一下,眼前一黑,趴在了桌子上。
“喂,你怎么了?”男孩推了推女人。
“喂!喂!喂!”女人依然没有回应。
男孩急了,把女人抱在怀里:“妈,妈,妈,你怎么了?妈,你别吓我!妈——”
有多久没有叫“妈”了,他自己也记不清了,本来以为自己以后再也不会叫出来,可是那一瞬间没有什么可以阻挡他喊“妈妈”的欲望,原来一声“妈妈”竟然可以让一个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的心,再次有了对母爱的渴望。
“老板!快叫救护车!”
“妈,妈,你怎么了?”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是眼前昏迷的母亲,让这个钢铁男孩泪流满面,所有的冷酷似乎都化为一股蒸汽,消失了。
一个男人一生至少要经历两个女人:母亲和妻子。
一个男人一生至少要扮演两个角色:儿子和丈夫。
其实,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架天平:左边是母亲,右边是妻子,究竟孰轻孰重,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
“小杨,小杨——”女人口里呢喃着男孩的名字,慢慢抬起头来。
“妈!妈!你醒过来了!”男孩急忙抱住母亲,好久没有这么好好的抱抱她了。
“妈,救护车马上就到!您这是怎么了?”
“你的脖子上的是——”女人指着男孩的脖子,却再也说不下去。
男孩急忙拿出在领子里面的东西,竟然是那个曾经生锈的十字架,可是挂在他的脖子上,竟熠熠发光!
女人看着十字架,似乎更加虚弱了,呼吸急促,她颤抖地伸出手,紧紧地握住那个十字架,痛苦的闭上双眼,良久,缓缓的睁开眼睛,轻声问:“小杨,你这是从哪里弄来的?”
声音微弱,听似平静,可是男孩清楚的感觉到怀里的母亲心跳加速,呼吸更加急促。
“是在哈尔滨索菲亚大教堂门口看到的。”张杨如实回答。
“是你买的吗?”她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他的儿子会对这种纪念物品感兴趣。
“是——”该告诉她吗?现在如此虚弱的她,还能承受那个名字吗?
“是安如草送你的,对吗?”女人看着为难的儿子,明白了,印证了她心里想的,也是她最害怕的一件事。
男孩点了点头。
“嗯。”女人闭上了双眼,平和的神情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
突然她从他怀里正脱出来,双手紧紧的握住了男孩的头:“真的是她送给你的吗?她真的把它送给你了?”
此刻她的眼睛放着奇异的光芒,紧紧的盯着男孩,仿佛要从他的眼睛中得到真正的答案,仿佛他的眼睛可以告诉她,他在说谎,事实不是她想的那样,而是她所希望的那样。
可是她看到的只有一个字:是!她真的把那个十字架送给杨了!
“为什么会这样?”女人大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妈!妈!妈——”
雪白的墙壁。
雪白的窗帘。
雪白的床单。
苍白的面孔。
夜风吹过,窗帘微微撩起,月光,雪一般照进来。
静。
唯一可以听到的是“滴”“滴”有节奏的声音,是输液的声音。
男孩紧紧握着女人的手,趴在床边上,睡着了。
女人轻轻的从男孩手中抽出手,颤抖着伸过去想摸一摸那张疲惫不堪消瘦的棱角分明的脸。
“妈,您醒了!”
女人触电般收回自己的手。
女人勉强挤出一丝微笑。
男孩抬起头揉了揉眼睛,不好意的的红着脸说:“本来想一直看护您,可是我又……又睡着了!”
“妈,你一定饿了吧,我给你买了莲子粥,你尝尝吧。”男孩从床边拿起一个饭盒,
“唉,有些凉了,我去给您热热,热了好吃。”男孩拿起饭盒想往外走。
“小杨啊,妈不饿,你别忙了,坐过来,来,坐妈身边。”
男孩看了看饭盒,又看了看母亲,终于放下饭盒,坐了下来。
“小杨啊,好久没有听你叫妈了,多叫几声好吗?”微弱的声音响起,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男孩鼻子一酸,趴在床上,一边哭一边叫:“妈,妈,妈妈——”
门外,值班的护士,听到里面的声音,忍不住擦泪水。
“小杨啊,妈从没问你要过任何东西,但是妈妈很喜欢你的十字架,可不可以把它送给妈妈啊?”女人的声音颤抖着,每一个字都显示了她的不自信。
男孩惊讶,曾经的母亲举手投足之间,从来都是信心满满,在他小的时候,母亲常抱着他说:“小杨啊,世界上的事,没有我们做不到的,世界上的东西,只要我们努力,就没有我们得不到的。”曾经的她是多么自信啊。
可是今天为什么为了一个小小的十字架,竟然变得如此脆弱,如此不自信,完全不是母亲原来的样子啊,这究竟是为什么啊?
男孩伸出手,刚要摘下那个项链,耳边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记着啊,不要摘下来,否则你就死定了!”是如草!
他好像明白妈妈为什么不自信了。
“对不起,我不能把它送给您,如果您喜欢,索菲亚大教堂外还有很多各式各样漂亮的十字架,等你好了,我陪您去,您喜欢哪个,我一定买来送给您,好吗?”男孩低着头,好似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女人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缓缓的说:“好吧。妈饿了,去把莲子粥热一下吧。”
“哎,我这就去!”男孩开心的走了出去。
背后的母亲,两行泪水滑过面颊:“上帝啊,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