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午五点,选修课开始,大家别忘了啊。”早上出早操时,班长峰提醒大家。
峰是个很细心的男孩,大事小事都会想到,比如明天降温,今晚就会群发短信提醒大家加件衣裳;每个同学过生日时,多少会准备些礼物,比如女孩就送胸针,男孩送日记本,尽管很俗气,但大家都很喜欢,所以他在班级的人气指数至少五颗星!
“选修课,你要选什么?”小旭跑过来搭着如草的肩膀问道。
“不知道,还差两个学分,想选个轻松一点的,能过就行。”如草用力拍打小腿,每一次跑完步,都会感到剧烈抽筋。
“瞧你那点出息!选修课也要认真对待,多学些东西多好啊,以后想学都没机会呢,真应该给你上一节课!”小旭撇撇嘴,一脸正气的说,那感觉就像一个政治家,要做大事之前,给下属开会似的。
“你有出息?也不知是谁赖在床上,愣被我拉起来的?”
“这,这分明是两回事嘛!”她撅起嘴,白了如草一眼。
“那大小姐,你想选什么啊?”
“日语!”她想都没想,脱口而出。
那一刻,如果不是在操场上,如草肯定笑得倒在地上起不来了。
“大姐,你学日语?不是在做梦吧?”
“你别门缝里看人好不好?我立志要学好日语!”
“为什么偏要学日语啊?忘了‘九一八’啦?忘了南京大屠杀啦?忘了七三一部队啦?今天你在我面前提起,也就罢了,如果你在我父亲面前提‘日本’两个字,他肯定会把你从窗户扔出去!”
这不夸张,如草父亲平时很少发脾气,但记忆里却有一次印象特别深刻,哥哥学电视上日本人说的话,被父亲听到了,父亲打了他四个耳光,而且还罚他三天没吃饭。
哥哥那时还小,很委屈,自己站在角落里哭,一脸的委屈,挨打挨饿都不明白为什么。
平时母亲最疼哥哥了,那次母亲也没有替哥哥求情,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从那以后家里人再也不敢在父亲面前提跟日本有关的东西。后来上学了,知道抗日战争,就猜想也许父亲还在记仇吧。可是都什么年代了,本想跟他沟通沟通,后来一想,还是算了,老人家,一根筋,弄不好惹火烧身。
“为什么啊?”小旭一脸吃惊,眼睛瞪得像绿豆。
“不知道,大概是因为——”
“停,我知道了,我理解!”小旭突然打断了如草的话,做出了一个“停止”手势。
其实,如草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她要表达什么,而小旭却明白了?!
“如草,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总是这样,一到关键时刻就故意卖关子。
“是什么?”
“重点是你想不想学。”
“我不想学。”
“老古董,你怎么跟你爸爸一个想法啊?咱们可是二十一世纪的新青年,是祖国未来的太阳,思想应紧跟时代潮流啊。”
“就算是宇宙,我也不想学。”如草摇了摇头,当然不是父亲的原因了,只是自己对日语一点兴趣都没有。
“最后问一遍,学不学?”小旭一脸的无奈,似乎如草是一个无药可救的孩子。
“不学。”
“那好,从此我们断交。”她一甩手,扬长而去。
“有没有搞错?至于吗?到底那根筋不对了?”扔下如草一个人发愣。
上完晚自习后,如草独自走在梧桐道上,听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呼吸着夹杂着一丝泥土清香的空气,感觉真好!
放下书包,坐在路边的长椅上,闭上双眼,做一个深呼吸,似乎一切烦恼都烟消云散,心里的浊气顿时散开,一片清新。
睁开双眼,对面长椅上一个黑影映入眼帘,吓得如草汗毛猛地一缩。
他似乎在找什么东西,翻得包哗啦哗啦的响,在他抬起头的一霎那,她惊呆了。
借着昏黄的路灯,她看清了他的脸:颧骨适中,鼻子高挺,眼睛像葡萄一样,眉毛浓黑,整个面部有棱有角,每一个线条都那么清晰,是个标准的美男子,但给人的感觉是很冷很酷。
他似乎也看到了如草,但他们都没有说话。
花园里就他们两个人,彼此面对面坐着,感觉真的很尴尬。
他几次抬头看如草,似乎有话要说。
如草见他眼神中闪烁着几丝犹豫,判断他遇到困难了。
“需要我帮忙吗,同学?”如草走过去,热情的问。
他的嘴微微张了一下,似乎有话说,可是又收回去了。继续翻包。
遭遇了冷落,对于一个女孩来说,面子上自然挂不住,如草自嘲地轻笑一下,算是对自己的那颗善良的心的一点安慰吧。
她转身离开,可是手却突然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握住了,如草诧异的转过头,见他的眼神中似乎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气,她不知是自己看花眼了,还是路灯的原因,让她产生幻觉,以为是镜中花,水中月。
“Excuse me,can you sbr /eak English ?”他终于开口了,出人意料的是他竟是个外国人。
“Yes,a little.”尽管如草自认为英语很不错,但还是低调一点比较好。
“Great!Can you do me a favor?”他似乎很兴奋,但表情依然保持这刚才的冷酷。
“Of course.My honor.What is it?”
他的脸微微有些变红:“It’s my first time to your school,sorry,I get lost.”
“Where do you live?”
“I don’t know.”
这可难办了,如果他告诉自己一个地址,她或许会帮他找到路,可是现在一点信息都没有,她该怎么帮他呢?
如草用力挠了挠脑袋,哎,这时才怪自己笨啊,他会住哪里呢?她努力的搜索着脑子里储存的少的可怜的信息,突然一个词闪了出来,她激动的叫了出来:“留学生!”
他似乎被如草有些不正常的举动吓到了,怔怔的看着她。
不知为什么,她突然被他的目光吸引了,是那么冷酷,却又包含了许多她无法用言语表达的情感,不是迷失后的焦虑,也不是刚到一个新的地方的新鲜,她努力的想寻求,想寻求那种眼神后面隐藏的秘密,却发现不可能。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的钟声响起,如草似乎从梦中惊醒,发现他也在看着自己,顿时脸部一阵灼热。
“Ok,maybe I know.I will show you the way.”外国学生一般都住在留学生公寓,如草想他也应该在那吧。
她努力保持镇定,拿起他的包,径直朝前走去。
一路上,他一脸的严肃,让如草感到很不自然。
如草自己也很奇怪,我有没有做错事,为什么对我板着脸啊?不过说实话,他板着脸,看起来别样帅气。
大一一年,她已经习惯了与孤独为伴,后来小旭来了,每天在耳边吵吵嚷嚷,她又习惯了,现在突然两个人之间弥漫着沉默,似乎又不习惯了。
他一直目视前方,如草的存在如同空气。她不清楚他心里在想什么,为什么神态会如此淡然冷漠呢?
“这里是梧桐东道,是我们学校最长的大道,每天都有许多人在这里漫步,尤其是情侣们。”与其被沉默围困的窒息,不如自言自语,如草知道他听不懂自己说的话,所以想什么就说什么,完全没有顾忌。
“每一次走在这条路上你都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心情好时,心情糟糕时,下雨的时候,阳光明媚的时候,感觉都会不同的,你以后会有机会体会的。”说完她朝他笑了一下,却发现他的表情没有丝毫的改变,原来他真的把自己当空气啊。
“你真的好奇怪啊。你迷路了,心情不好,我能理解,可是你现在的表情真的很令人费解啊。哎,是不是你们外国人都如此啊?”如草看了他一眼,他依旧目视前方。
“不回答就是默认了。”如草撇了撇嘴,无奈的摇了摇头。
“嘟嘟,嘟嘟——”电话响了,是小旭。
“喂,什么事啊?”
“我以教务处的名义正式通知你,每周三晚去上日语课,如有旷课情况,后果自负。”
什么呀?这丫头说什么疯话呢?自己根本就没报名,怎么会有通知呢?
“大姐,拜托你清醒一点好不好?不要给我找麻烦了,我现在已经够麻烦的了!”
“如草,我是认真的!”
“可是我从来就没报名啊!”这还真严重了,也蹊跷了。
“呵呵,说你笨真没冤枉你啊,我给你报的名,呵呵,不用谢我了。”
“什么?疯丫头!你怎么可以擅自作主张呢?你死定了,丫头!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如草大喊起来,马路上的行人都一脸惊诧的看着她,管他呢,这丫头让自己失去理智了。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啊?”小旭似乎有一点害怕了,电话那边小声的问。
“马上,马上!你死定了!”如草气呼呼“啪”的把电话挂了。
她转过头,发现他在直直的看着自己,目光中写满了不解与诧异,尽管他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但他一定被自己吓到了,可是他的表情为什么没有一丝变化呢?
为什么我做好事,他却一脸的不高兴啊?难道是我的错吗?看着他不屑的表情,如草更生气了。
她气呼呼的大步流星的走到他面前:“喂,尊贵的先生,我现在有事,我要先走了,不能帮你了,你另请高明吧!再见!”
说完她朝他做了一个“拜拜”的手势,转身就走了。
在如草走过路口即将拐弯的瞬间,不禁回头看了一下,他还站在那里,昏黄的路灯下,他的腿修长,梧桐路上映着他的影子好长好长,风吹过,吹乱了他的头发,几片梧桐叶子从地上飞起,打着漩涡。
他们四目相对,他的眼神中似乎闪过一丝落寞,此时如草的心不禁痛了一下,为什么,她也不知道。
他缓缓转过身,往回走,朝着花园的方向。
不知为什么,她的脚再也不听话了,她告诉自己,我要回宿舍,回去教训小旭,可是为什么步伐却跟着他离去的方向走呢?
如草回到花园,花园的灯已经熄了,一片寂静,唯一能听到的是小湖中微微的流水声。顺着水声,她朝湖边望去,石拱桥上站着一个人,那身影好熟悉,是他。
月光下,他的轮廓是那么清晰,头发顺着风轻轻飘起来,有一些乱。
他昂着头,背对着她,似乎沉浸在梦里。
如草尽量放轻脚步,害怕吵到他,打破他的梦境。当她的脚步踏上桥沿时,他突然说:“It’s beautiful,isn’t it?”
这反而吓了如草一跳,好半天才回过神来:“yes,it’s beautiful.”
接着,他又转过头去,闭上了双眼,做了一个深呼吸。然后向她伸出手:“come here!”
那一刻她迟疑了,她不知是否应该把自己的手交到这个陌生人的手中,可是他的手悬在空中,如草尴尬的看着他,他似乎觉察到了如草的心思,嘴角微微颤动了一下,毫不犹豫的抓过她的手,她的心跳急剧加快,转而他又放开了,脸上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
他们一起站在了拱桥上,微风拂过面庞,感受着月光的皎洁与美丽。
如草自己也很惊讶,那么久在学校里,每天在三点一线之间穿梭,心灵似乎都固结了,一直以为自己丧失了审美感觉了,沉重的压力下,从来没有如此放松的感觉,从来没有发现原来在花园里还有如此美丽的景象!
“为什么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话打破了沉寂。
他的声音很温柔,充满了无限的关切,似乎他在帮助她。
“因为,因为我怕大灰狼把你吃了。”如草浅笑了一下,调皮的回答。
“我不怕大灰狼,因为我就是大灰狼。”他朝她笑了一下。
天啊,原来他也会笑啊,她还以为他的笑神经麻木了,当他笑的那一瞬间,突然想到了杨,他们的笑容是那么相像啊,都是那么阳光,阳光得让人窒息。
“你打算怎么办呢?今晚去那里呢?”如草回到了正题。
“我哪里都不去了,我要呆在这里,享受这美好的月光。”微微吹过,周围的树叶沙沙作响,水面上也荡起了层层的波纹。
“什么?”如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愿意陪我吗?”他轻轻的问,头依旧高昂着,可是声音却充满了不确定的因素。
“我——”这么晚了,我们两个人呆在花园里,似乎不大好吧,如草心里嘀咕着,而且自己并不了解他,为什么要陪着他呢?
“我——”如草真的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只知道拒绝不对,可又找不到留下的理由来说服自己。
“没关系,你回去吧,依然要谢谢你啊。”他转过头,独自向长椅走去。
“真的没关系吗?”他的状况很让人担心,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没有回头,只听见一声:“是的。”
如草提起包,沿着来时的鹅卵石路向花园外走去。
走了几步,她不知为什么又问了一遍:“真的没关系吗?”
一片静寂,没有回答。几秒钟后,如草猛然转过头,却发现他不见了。
“喂!”
“喂!你在哪?”
她扔下包拼命的朝长椅奔去,发现他躺在附近的地上,晕过去了。
“喂,喂,你醒醒啊,醒醒啊!”如草大声的叫他,可是一切都无济于事。
这可怎么办啊?
如草急忙拨通了校医院的急救电话,不一会,急救车来了。
在车上,她听到了他的电话在不停地响,拿出来一看,上面已经显示了五个未接电话,这个电话上显示的是一个日本名字:川上智子,一个女孩的名字。
“喂,你好!”
“喂,你好,是中朋吗?你可算接电话了,我是智子,你在哪里啊?我去接你!”对方说的竟然是汉语!
“对不起,小姐,您说的那位先生刚刚晕倒了,现在在我们学校,正在送往医院。”
“什么?”对方大叫了一声。
“小姐,你放心,我们的医生正在为他抢救呢。”医生朝如草递过来一个肯定的眼神,表示没有大的危险,她缓缓松了一口气。
“您好,麻烦你看一下他的右边的口袋里是不是有一瓶木糖醇?如果有,麻烦你取两颗,给他服下,谢谢您!”
正如她所说,他的衬衫的右边的口袋果然有一瓶木糖醇,如草取出两颗,给他服下了。
大约二十分钟以后,一个年轻的女孩赶到了病房,抓住男孩的手,泪如泉水般涌出。
说了许多日语,如草一句都没听懂,傻傻的站在一边。
大约一刻钟以后,女孩似乎累了,擦了擦眼泪,站起身来,看见如草急忙鞠躬,不停的鞠躬:“谢谢您,谢谢您!”
如草不知所措,忙说:“没关系,没关系。”
“小姐,放心吧,这位先生已经脱离危险了,大约明天就会醒过来,请不用太担心。”旁边的医生安慰说。
她点了点头,如草扶她坐了下来。
“我们刚从日本过来,我去办理证件,可是回来却找不见他了。都怪我,不该丢下他一个人,这是他第一次来中国。”女孩解释说。
“你的中文好棒啊。”的确,如果不是她亲口告诉自己,真的很难相信她是日本人。
“我从小在中国长大,父亲在这边做生意。中朋的父亲和我父亲是老知交,也在这边有生意,来之前我也教了他一些汉语,不过他似乎不太感兴趣。”
“哦,是这样。”说实话,如草此时的头也很晕,不是因为凌晨三点还没有睡觉,而是她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仿佛梦一般。
自己不想学日语,却偏偏遇上了两个日本人,仿佛注定他们之间有一定的缘分。
“小姐,小姐——”
“啊——”如草瞪大眼睛,是智子在叫自己。
“小姐,你一定累坏了,请您回去休息吧,我在这里守着他,他是我男朋友。再次向您表示感谢!”
既然这样,如草想还是离开为妙,客气了几句,就拖着灌铅的脑袋回宿舍了。
打开电话,有两个未接电话,是小旭的。该死的丫头,等不及了吧,现在我就回去收拾你!
还没进宿舍,就听见小旭的打鼾声,不禁放轻了脚步。
小心翼翼的推开门,发现她趴在书桌上睡着了,手里还拿着手机,显示着如草的号。
那一刻,鼻子很酸。
如草轻轻拍了拍她:“喂,丫头,到床上睡吧。”
“啊——你回来啦?”小旭抬起头,擦了擦口水。
“你跑哪里去了?这么晚才回来?”她睡眼惺忪的问。
“明天再说吧,太晚了,先睡吧。”
“那好吧,晚安。”
“晚安。”
那一夜,好长,好像经历了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