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罪。
而且罪孽深重,以至于我多次祈祷上帝,不奢求他的原谅,只奢求如果在另外一个世界,如果遇到了她和他,能否给我一次机会,让我当面说声:对不起。
如果时光可以倒转,我宁愿一切可以重来。
十六岁那年,我跟着父亲来到了中国东北HLJ。那时RB刚刚占领东北,有很多共产党和游击队在反抗斗争,因此每天都在战火硝烟中。父亲是上校司令,受天皇指示,必须要来中国,我执意要跟着父亲来,开始父亲不同意:女孩子家家,到中国太危险,可是我不听,父亲拗不过我,最后还是同意了。
可是,他始终都不明白,放着优越的环境和舒服的学校不去,为什么要来中国,其实我很想告诉他,因为一个男孩子:木村秀中。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是在RB我的家中,那天我们家举行晚宴,他父亲是我父亲的部下,自然要来参加。我从小不喜欢人多,人一多我就烦躁,以至于整个晚上我都在烦躁中度过。当我自己一个人偷偷跑出去,在花园里的时候,我遇到了他,他也一个人静静的站在花园边,手里拿着一台新款的照相机,在拍着月亮。
朦胧的月光中,微风轻轻拂过,房间里的觥筹交错,欢声笑语,霎时间都安静了下来,那一刻,我只看到一个俊朗的少年,在月光柔和的光中,仰起头,眯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月光的映衬下,仿佛薄薄的蝉翼做成的小扇子,在忽闪忽闪的扇动着。迎着月光,他在浅浅的微笑,两颊旁的酒窝似乎都在散发着浓浓的笑意。
我就站在离他两米远的距离,而他却一直专注地在看着月光,没有看到我。我的存在仿佛空气一般。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门开了,一个中校大声喊着他的名字,他才回过神来,转身要进去,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他看到了我,咧开嘴笑了一下,就跑进去了。
我不知道那天夜晚的事情他是否还记得,但我始终记得他对我笑的时候,我看到了万丈光芒,晃得我眼睛都睁不开,心里忽然感觉,有一扇门也在悄悄地打开一个缝隙,一阵风吹了进去,很甜蜜。
后来他父亲常来家中见我父亲,向父亲汇报工作,每一次,我都会偷偷地看一下,他有没有来,但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后来在我在门外听到了,他在向我父亲请示,可否带着儿子一起,父亲同意了。
我的心瞬间跌落到了低谷。
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可是每当闭上眼睛,我的脑海里总是会闪现出月光下他的身影,挥之不去。
没过多久,父亲突然收到了上面的命令,也要前往中国东北坐镇。当父亲在饭桌上,默默地抽了两根烟后神情凝重的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无法形容当时的心情。一方面,我不希望他去,因为我知道那边在打仗,很危险;可是另一方面,我又在想,我也可以跟着去,那样就可以见到他了。
终于还是,我去见他了。
我们住在了保护区的一个四合院内,每天都能清楚的听到外面不时传来枪声和炮火声。父亲来的时候,对我就提了一个要求:任何时候出去必须要经过他的同意。事实上,我到达中国后的一个月里,都没有出去过,因为他一直都没有同意。
我每天就一个人静静地坐在窗边,早上看着他走出门,身上斜挎着一个帆布袋的背包,手里握着相机,脸上不时还带着微笑,晚上依然等着他回来,还是一样斜挎着一个背包,手里握着相机,那台相机是他的宝贝。
后来,我才知道,他来中国是为了拍照,他读了很多关于中国的书,他非常喜欢中国,他想拍一些中国的风景照回去。
终于有一天,我按耐不住了,早上他父亲和我父亲一起走了之后,我就等在了四合院的大门口,等他出来。当他推开门,看到门口的我时,有些惊讶。我说我想和你一起出去看看,他当即摇头不同意。后来在我的软磨硬泡下,他终于点头答应了。回到房间,找了顶他自己的帽子,还有他的外套,给我穿上,他说让我打扮的像个男孩子,走在街上才安全。
我一路跟着他,街上人很少,一片萧瑟。唯独很多RB官兵都持枪在不停的巡逻,耳边仍不时传来炮火声,我拽着他的衣角,战战兢兢地来到了一个教堂,后来我才知道,那是著名的索菲亚大教堂,他每天都来这里做义工。
我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角落,这个教堂很大,跟RB见过的不一样,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教堂。他陪我转了转,很多人都跟他打招呼,我想他一定是很熟悉这个地方了。
渐渐地,忽然感觉炮火声和枪声越来越近,不时听到了人们的哭喊声,惨烈的刺耳,教堂的人的神色也开始紧张起来。
忽然,“砰”的一声,我感觉到一阵狂风吹来,我转过身,看到教堂的大门打开了,明晃晃的阳光照了进来,紧接着我看到了一群RB官兵,手持刺刀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见到一个人就刺一个,眼见着一个人在我的眼前,鲜血喷涌而出,倒在了地上。
我愣在了那里,无法动弹,忽然我被人拉着疯狂的向里面跑,是秀中在拉着我。我回过神来,对他说,我们是RB人,他们应该不会杀我们吧。
他一边忙着带着我狂奔,一边说道:“他们才不会管这些呢!”
我顿时一身冷汗,跟着他跑。
后面不断传来枪声,尖叫声,哭声,场面混乱一团。
我们跑到了教堂的后面,却发现后面已经无路可逃了,就在我们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一把力量拉了我一下,我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原来我和秀中被拉入了一个暗室,只听见一个女孩“嘘”的一声,我们都没有说话,屏住了呼吸,静静地听着外面的声音。
紧接着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几个RB官兵的靴子的脚步声,他们口中骂着脏话,似乎还听见两个人在哈哈大笑,而暗室里的我们一动也不敢动,彼此似乎都能听到呼吸吹在汗毛上的声音。
几分钟后,声音渐渐越来越小,似乎一阵龙卷风席卷过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那女孩轻轻推开门,露出了一个小的缝隙,一束微弱的光照了进来,她左右都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之后,才推开门,叫我们一起走了出来。
这时,我才看清她的模样,清秀淡雅,十六七岁,扎着两个麻花辫,两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脸上微微有些红晕,不停的呼气吸气,似乎还没有从刚才的惊险中走出来。
他和秀中说话,说的是中文,我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他们也是第一次见面。
那天,当我们蹑手蹑脚地从教堂里走出去的时候,我第一次见到了那么多—死人,有男有女,还有几岁的孩子和刚出生的婴孩,教堂里鲜血横流,当我们看不到一丝活的气息的时候,我们才知道,我们是RB那次突袭扫荡的唯有的三个幸存者。
那次回去后,他的父亲和他都被我父亲狠狠的骂了一顿,他一句话也没有说,丝毫没有说起是我要出去,连累了他,他只是一声不响的站在父亲的身边,被我的父亲骂,足足骂了两个钟头。
后来他们回去了,我听到了他们家噼里啪啦的声音,我听到了他的哭声,我知道,他因为我挨打了。
那一晚,我夜不能寐,第二天一早,我早早地起来,坐在窗边,等着他出来,好久,他才慢腾腾地推开了门,眼睛似乎有些红肿,我看到他走路不是很方便,一瘸一拐的走出了四合院,消失在了我的视线中。
以后,我再也不敢让他带我出去了,我只能守候在窗口,默默地看着他走出去,傍晚在回来。
冬天到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飘了下来,鹅毛一般,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天气一夜之间冷了起来。
清晨,外面积满了雪,我看到他依然穿着之前的衣服走出了门,那一刻,我忽然想做点什么,于是我开始了打毛衣。
半个月后,我的毛衣打好了,我很想当面给他,可是出于少女的羞涩,我想还是给他放在房间吧,于是我第一次走进了他的房间,门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就开了。
我走了进去,令我惊讶的是满屋子都是照片,墙上桌上都贴着照片,我像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新奇的看着每一张照片,在他的眼中,世界真的好美,很多都是风景照,当我看到他床头时,我看到了一个女孩的身影,正是那次我们在教堂遇险救了我们的那个女孩。
床头的四周都是她的照片,正对着枕头上方的天花板上也挂着她的照片,每一张都很美,清新可爱,有些是她的背影,有些是她的正面的照片,但没有一张是正对着镜头的,我想这应该是他偷拍的吧。
顿时心里一股酸酸的感觉,瞬间弥漫到了整个胸腔,上升到了头部,眼睛突然湿润了起来,有种委屈想哭的感觉。
我放下毛衣,捂着脸跑回了自己的房间。
晚上,我看到他回来了。第二天,再看他时,依然还是穿着原来的衣服,并没有穿我为他打的毛衣,我想晚上他回来我要告诉他那是我专门为他打的毛衣,是我第一次为了一个男孩子打毛衣,是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打的毛衣。
可是,那天下午,他回来的很早,当我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的时候,突然欣喜若狂,刚想穿上鞋去跟他说,可是紧接着另一个身影,让我兴奋地心情瞬间跌落到了低谷,是教堂的那个女孩。
他们两个一路说笑着走进了他的房间,我怔怔的坐在窗边,依稀能听到不时传来两个人的笑声。每一个笑声的音符都像铁锤一样,砸在了我的胸口上,很痛,痛到我整个人都已精神麻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们两个走出了房间,我看到他主动牵起了她的手,一起走出了四合院。我看到他和她的脖子上都带着一个明晃晃的十字架项链,闪的我眼泪直流。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我晚了一步。
后来,我知道那个女孩姓安,叫安心岚,父母被RB兵杀害了,她是个孤儿,她一直生活在教堂里,难怪她对教堂的暗室是非常熟悉的。
再后来,木村秀中就搬出去了,搬到哪里,我也不知道,只剩下他的父亲还居住在四合院里。
一九四五年,外面的炮火声越来越重,似乎每天都离我越来越近,我夜里经常被枪声惊醒。父亲的神情也越来越凝重,脾气越来越不好,每次都听见他在大声的训斥着秀中的父亲。终于在六月的一天,父亲收到上级指示,带着我在夜里离开了中国,回到了RB。
秀中的父亲还坚守在中国,显然败局已定,可是没有上级的命令,他必须还要坚守在那里,这时我突然想到了秀中,他是否还好?他在中国是否安全?
此时的RB国内,不知哪里传来的照片,很多都是RB官兵屠杀中国平民百姓的血腥照片,在RB也引起了轩然大波,很多正义的RB人纷纷站出来,反对这次侵略战争,让已成败局的RB官兵处在了四面楚歌的境地。
后来上面开始严查照片的来源,最终查到了一个人,让我大跌眼镜,是木村秀中!
我在客厅里,清楚地听到了父亲的怒吼,让他们永远都留在中国,不要回来,而且还要接受更严重的处罚。
我顿时担心起来,我等在书房外面,直到父亲出来,当他看到我泪流满面的时候,愣在了那里,我告诉他我喜欢木村秀中,我希望他能回来。
此时的父亲,更是惊怔在那里,一时无法反应和吸收过来。
后来,在父亲的帮助下,秀中和他的父亲回到了RB。
下了飞机的当天,他们就来到了我家,父亲专门叫我出去。当着他父亲的面,我父亲说,如果秀中愿意和我结婚,那么他们将免去责任,从此依然过自由幸福的生活。
他的父亲唯有这一次没有马上答应下来,看着身旁的秀中,秀中硬挺挺地站在那里,好久都没有说话,整个房间都陷入了静默中。
后来,我看到他含泪点头,从始至终,他都没有看我一眼。
第二天,我们就在RB的教堂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婚后,他从来没有找过我,我们仍然分开睡,我睡床上,他睡沙发。父亲知道后,大发雷霆,后来不知道他从哪里知道的消息,知道秀中已经和安心岚私定终身了。
眼看着RB官兵一波一波的回来,父亲突然给最后一波官兵下了命令,让他们务必找到安心岚,当然这一切都是秘密进行的,秀中并不知道。
可是随着时间的加紧,前方传来的消息是,他们把整个哈尔滨城都搜索了一遍,并没有找到这个叫安心岚的女孩。
秀中依然对我不冷不热,每天都偷偷地拿出挂在脖子上的十字架,不停的叹息,时不时还在流泪,我看到后,我的心也在滴血,为什么你的眼中就没有我呢?我在心里声嘶力竭地呐喊到,而他却根本听不到。
父亲的脾气越来越不好,一天夜里,我犹豫了很久,终于走进了父亲的书房,我说我知道安心岚在哪里。
果然,第二天所有的RB官兵疯了一样冲进了索菲亚大教堂,他们果真在暗室中找到了安心岚。据后来回来的士兵告诉我,他们找到她的时候,她还带着一个孩子,她推开士兵拼命地跑,转到了一个胡同的位置,士兵们就只看到了她,孩子找不到了,再后来就是血腥的场面,血腥到后来,以至于我经常做噩梦,梦到她血淋淋的样子,多少次,我在梦中惊醒。
秀中始终不知道安心岚的死讯,我知道他不停的写信,可是又寄不出去,每次写完,就顺手烧掉了。后来,我和秀中有了一郎,木村一郎。
后来秀中再也没有提起安心岚,似乎这是一个在他心底的一个秘密,他一直以为别人都不知道的秘密,直到当一郎带着惠子出现在我们面前时,那天晚上秀中喝得酩酊大醉,哭了说了很多中国话,我听不懂,但那是我见过他最伤心的时候了……
多少年后,我依然记得教堂里她的模样,多年后,我也依然记得那晚他哭的模样。我想如果上帝你能给我一次机会,能否让我说一声:对不起……
我也将此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