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与温少缱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九点了,刚好那时胖球从楼上下来,看见何故,一个飞扑进她的怀里,何故抱着它撸了两把,就把它送回窝里去了。
何故心里揣着事,总觉得不舒坦,趁着温少缱洗澡的空挡,在书房里看今天医院开出的诊断书。
何故觉得,按照一般的家庭标准来说,父母和一或两个孩子是标配,但是再仔细想想的话,好像丁克家庭也挺多,而且,她还没有做好当一个母亲的准备,如果贸然生孩子的话,她真的能照顾好那个孩子吗?她自己的成长经历并不幸福,所以她不希望再有一条生命同她一样,被强行带到这世上受罪,还要被迫向她报恩。
何故想着想着出了神,一个不注意,手中的诊断书被人抽走。
何故一惊,想去抢回来,但温少缱已经将拿着单子的那只手背到身后去,另一只手拦着她。
何故知道自己肯定抢不过温少缱,只能欲盖弥彰的说一句:“你别看,还给我。”
温少缱仗着自己的身高,低头俯视何故,看她紧张的神情,微红的脸,难得孩子气的说:“我就看。”
“你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小山河过夜了,今天却突然说你要留在那边,程橙对我的态度也很奇怪,更奇怪的是你从离开小山河开始,就一直心神不宁的。白熠说,你和程橙晚饭后出去了,去哪儿了?医院?”
温少缱说着将手中的诊断书抖开,才看了没几个字就呆在原地,整个人傻了一般,抖着手,看着何故,说不出话。
何故说:“就是,你弄出人命了嘛。叫你别看的。”
温少缱掐了一下自己的虎口,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他也知道自己在何故跟前是什么德行,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有做措施,但闹起来总有那么一两次疏漏。
温少缱:“你的想法呢?你想要这个孩子吗?”
温少缱没注意到自己的尾音激动的有些发颤。
何故低下头:“我还没想好。”
温少缱这下子彻底冷静下来,问:“那你现在是怎么想的,说出来,我帮你想一想。”
何故:“我觉得,这世上挺苦的,何必再带一个孩子来受罪。再说了,万一他和我一样,也不喜欢这个世界呢?我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如果我把他生下来,我又怎么能照顾好他?我没做过母亲,没带过孩子,以前也不喜欢小孩子,所以,万一我也不喜欢他呢?那他岂不是要和我一样,多可怜。”
温少缱一个一个的分析何故提出的问题:“这世上的确挺苦,但我会教会他如何将日子变甜。他如果不喜欢这个世界,那我也没有办法,但我会告诉他,如果多等一等,总能等到他喜欢的那个人,而他喜欢的人会教会他去喜欢世界。再说了,万一他喜欢这个世界呢?这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所以我会照顾好你和他,你不用担心。”
温少缱将掌心贴在何故的腹部,温热的触感隔着衣料,让何故陡然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温少缱说:“这是你的孩子,现在在你肚子里,你喜不喜欢他,你感受不出来吗?你没做过母亲,我没做过父亲,正好我们可以一起学习,我相信,如果将这个孩子生下来,我们一定会让他过得幸福,会把他培养的十分优秀。”
何故咬着唇,上前一步抱住温少缱,将脸埋在男人的胸口,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的:“我就是害怕。这可是一条人命,不能马虎的。”
温少缱摸着何故的后脑勺,顺着往下抚过她的后颈与脊背,安抚着:“有我呢,不用害怕。”
何故被温少缱抱回房间,安抚着入睡,但夜里却做起梦来。
梦境的开始,她坐在秋千上,远处是一群小孩子在玩沙。
她想,真幼稚。但小孩子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周悯心还有大概十分钟就下班回来了,到时候一定会看见她。
于是她起身,走到那群小孩子中去,笑容单纯甜美的问:“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吗?”
小孩子都说可以。
她向他们伸出手。
下一刻,梦境的画面破碎。
一望无际的黑暗,四处蛰伏着危险,而她站在原地,手脚冰凉,不敢动弹。
她梦起自己刚被周悯盈接回家的时候,周悯盈看着她,嫌弃的表情。
她梦起周悯心看她如同看怪物一样的眼神。
她梦起楚苓说,你爸妈不要你,我们家也不欢迎你,你怎么这么多余?
她梦起……
周悯盈但凡遇上天冷伤风感冒的时候,总要骂她,说她夺走了自己的健康,说她亏欠自己许多,而何父只冷眼旁观,默不作声。
白沫说,我们会永远在一起。可南京隔江对岸的灯火辉煌,江岸这边一片的黑暗冷寂,她精疲力竭,说,南京没有你啊,沫沫。
言斐说,我妹妹是最乖的。
外婆说,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
……
画面交映,许多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最终她听见:
何故,做人当光明磊落,无愧于心。
是外公的声音。
何故张着嘴,想说些什么,想辩解些什么,可最终她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流泪。
“老婆,老婆,老婆?!醒醒!老婆!”
何故睁开眼,看见温少缱担忧的神情。
“老婆?”
温少缱抚过何故的脸庞,沾了一手的泪水。
何故:“老公,我做噩梦了。”
何故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已嘶哑的不成样子。
温少缱心疼的抱紧了她,亲吻她的眉心,额角和眼皮,以示安抚。
温少缱:“没事的,噩梦而已,不要怕,我在呢,我陪着你。”
何故努力缩进温少缱的怀里,动作如同无处可逃,极力想要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的绝望者。
何故整个人颤抖着,牙关都在打颤。
何故说:“我不要这个孩子,我不要,我害怕,我不要。”
何故说着眼泪又流出来。
温少缱抚摸着她的后颈,极力安抚着:“不要就不要,没关系,都听你的。”
温少缱轻声哄着她:“我在这里,我陪着你,无论什么事情我们一起承担,你不用担心,我都会解决的,相信我。”
何故:“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后来何故说的那些话,她自己都记不清了,总之最后她迷迷糊糊睡过去的时候,第一缕晨曦已经破开云层了。
温少缱哄了何故一夜,好不容易让人睡过去,才松一口气,就接到了程橙的电话。
温少缱小心翼翼的起身,不惊动何故,走到房间外面去听电话。
“喂。”
程橙:“何故怀孕了,你知道吗?”
程橙也是翻来覆去,整夜难眠,天才刚亮,实在是忍不住给温少缱打电话。
温少缱:“我知道。”
程橙深吸一口气:“这个孩子她大概不会要。如果她最近有什么反常的情况,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听着,温少缱,我知道现在你是何故的老公,这属于你们夫妻之间的问题,我不该插手,但是何故她……”
程橙忽然语塞,想不出词语来形容,只好说:“她和别人不一样。”
程橙努力去形容那种感觉,却发现书到用时方恨少。
程橙:“她,她很脆弱,很害怕家庭,也很渴望,很害怕改变,怕失去,怕一切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怕……她怕的东西太多了,一条新生命的重量,不是她承受得住的。”
温少缱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昨晚做噩梦了,在梦里撕心裂肺的喊,还哭。”
程橙瞬间掉下了眼泪:“又是这样,她好不容易好起来,又这样。”
温少缱:“我会照顾好她的,她的情况我也会随时告诉你。”
程橙:“谢谢你。”
温少缱刚挂了电话,就听见何故喊他。
“老公,老公?”
温少缱答:“我在。”
温少缱回房,一推门,看见何故赤着脚,站在地板上,眼泪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温少缱抱起人,放回床上,柔声细语的哄:“我会一直在的,下次你喊我就好了,我会过来。别不穿鞋,地上凉。”
何故蜷起身体,缩进温少缱的怀里,声音又轻又细:“老公,我昨晚说,我不要这个孩子,你不生气吗?”
温少缱反问:“我为什么要生气?”
何故:“这也是你的孩子。”
温少缱捻着何故细软的发丝,口气有些淡:“其实对于孩子,我也没想过很多。当初娶你是因为爱你,不为别的,有考虑过孩子,但是那是建立在你想要孩子的基础上。”
温少缱:“我这样,对孩子是不公平的,但是我如果逼你生孩子,对你就残忍了。”
温少缱与何故额头相抵,语调温柔又缠绵:“我太爱你,所以舍不得你逼你,我想你好好的。”
何故:“哪儿有你这样说话的。”
“我怎样?”
“我跟你谈论问题呢,你好端端的,说什么情话。”
何故说是这样说着,精神却明显的放松了下来,看来确实是被温少缱哄到了。
温少缱笑,亲亲何故的眉心:“生孩子是你受苦,我怎么能逼你受苦?你如果不想听我的情话,那我就只能说这个了。”
何故小声嘀咕:“这也是情话。”
温少缱抱紧了人,说:“如果你连这个都不听的话,我可真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因为我的话说出来,都是想你好,都是情话。”
何故没说话,往温少缱怀里拱了拱。
她昨晚实在是太害怕了,所以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可何故是个已经适应了害怕这种情绪的人,所以不会再被它困住。
如果仔细想想,这个孩子,真的不要吗?
一个家庭并不需要孩子来完整,但给自己爱的人生儿育女,总归是一件做起来虽极艰辛,说起来却极浪漫的事情。
何故对自己,对家庭,对世界的恐惧与日俱增,可她从未放弃过生命,因为她知道,日子再苦,也总有可以爱的地方。
她素来知道自己的卑劣,一边否认着自己,还一边认为自己独一无二。无论是生活经历,还是人品个性,她都是人群中的最下品。
最下品的人,却抬头仰望着最上方的太阳。
孩子,如果生下你,你会怨恨我吗?怨我不是什么品行高尚的人,怨我带你来世上受苦,怨我在这一刻没爱你,怨我曾经想要打掉你,
何故从前觉得,嫉妒是天性,贪婪是天性,暴戾是天性,一切负面情绪都来源于人的天性。在她看来,人,有一半是由潘多拉魔盒放出来的那一切塑造的。而她就是一个半成品。
可是自从遇见了温少缱,何故才知道,原来爱也是天性,也是她的天性。
见到那个人时,止不住的心动,理智控制不住身体,一脚踏进去,陷进去,再不出来。
这样的感觉,想来会同我感受你心跳时一样吧。
我的孩子。
何故想着想着就睡过去了。
温少缱并不知道她的想法,以为她仍然是不想要孩子,于是待人睡着之后,拿出手机,发了几条信息,安排好了医院。
温少缱从前想的是结婚生子,过普普通通的一生。这也是为什么在遇见何故之前,他会谈恋爱。
可是自遇见何故之后,他觉得有何故就够了。关于孩子,他当然考虑过,可是何故还年轻,所以他不想用孩子来束缚何故,于是没有过多的想过这个问题。然而现在,问题摆在面前,他不得不想了。
一个家庭并不是一定要有孩子才完整,如果那个孩子真的给何故带来那么大的麻烦,不要也罢。
温少缱虽是这样想着,却还是忍不住叹口气。
可如果能有一个孩子,承你我各自一半的骨血,将我们牢牢的绑在一起,直接证明这世上我们有法律之外的关系,该多好?
何故这次没再做梦,睡得很好,一直睡到下午才起床,揉着眼睛迷迷糊糊的由着温少缱把她收拾好,再由着温少缱给她喂饭。何故陡然觉得,如果要孩子的话,那温少缱就要照顾两个宝宝了。
何故想着想着笑起来,温少缱问她怎么了,她说:“我觉得你好幸苦。”
温少缱不明所以。
何故又说:“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