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故一大早接到赵编剧的电话,问她能不能往《谋杀》的剧组跑一趟。何故一夜未眠,脾气正躁,本想一口回绝,可不知怎的,脑子里晃过温少缱那张脸,她一晃神居然答应了。
何故扶着额角,站在镜子前,仔细的看着自己那张苍白的不像话的脸,越看越觉得刺眼。
她天生性格就比较敏感,后来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把胡思乱想当做家常便饭。偏偏世事总是越想越折磨,她也就只能这样反复折磨自己,还要装的若无其事。
她也很讨厌自己的性格,可她又没法改变。就像她很讨厌自己现在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却依然没有办法。
何故垂下头,沉沉的呼出一口气,又抬起头,强打着精神把自己收拾好,去了片场。
赵编剧一看到何故就跟打了鸡血似的,表现十分热切。
“哎呀,小何啊,你可算是来了。之前一直联系不上你,可把我急死了。”赵编剧笑眯了眼,客客气气的给何故倒了茶,“小何啊,这个戏,还得麻烦你了。”
“赵老师客气。”何故也是客客气气的接过杯子,客客气气的回了一句。
姜梁没搞清楚自家搭档为什么突然狗腿起来了,把人拉到一边仔细盘问:“你怎么回事儿啊老赵,平时都没见你给我倒杯茶,怎么对她就这样殷勤?”
赵编剧气定神闲:“这你就不懂了,小何这孩子虽然脾气好,但性子古怪,平常再怎么样都不见得跟你红脸,但一遇事,她到底心里记没记恨你,一目了然。而且这孩子重情义,你对她好一分,她会回报你十分。所以平时对她好点儿,没错。”
姜梁听此,偏过头去瞅了一眼正斯斯文文喝茶的何故,思量着:“那不是她这样的,都酒量好?”
赵诚被姜梁说的一阵无语,垮着脸半天不知该作何反应。
最后,姜梁“啧”了一声,道:“算了,不管了,先拍戏,等拍完了戏,她就跟我没关系了。”
赵编剧怒:“跟你没关系,但跟我有关系啊,我好歹也算她半个老师。”
赵编剧说着就一拳捶在姜梁胸口,砸的姜梁咳了一口。
这边,温少缱等赵编剧一走开,就坐到了何故旁边。
“是赵编让你来的?”
“嗯。”何故吹了吹茶面的雪沫,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
“你好像有点紧张。”温少缱向来是个有话直说的,尤其在何故面前,半点不含蓄,“昨天晚上你也是这样。是我让你感到不自在吗?”
何故为温少缱突如其来的话惊的手一抖,茶水险些洒了出来。随后她抬头看着温少缱的眼睛,答:“不是。”
不是你是谁。
一般人撒谎的时候,总会下意识逃避别人的目光。可何故不一样,她不喜欢看人的眼睛,所以平常说话的时候,总不会盯着别人的眼睛瞧。也就是说,如果她盯着别人的眼睛说话,她不是在生气,就是在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说谎话。
撒谎成性的何故,终于有一天意识到自己说了一个谎。
温少缱看何故神色无异,只当她说的是真的,又问:“那是为什么?之前你突然生我的气,接着就失联,好不容易回来,你又这个样子。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何故觉得有点奇怪,问:“什么叫突然生你的气?你自己做了什么你心里不清楚吗?”
温少缱摇头。
“那你仔细想想,你那天说了什么。”
“我先说了《谋杀》的事,后来说想你,没了啊。”温少缱不觉得何故是因为《谋杀》而生气,“我只是说我想你,想见你,又没有别的什么,你为什么生气?”
何故暗暗的吸一口气,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我们才见过几次,你就说想我,不觉得唐突吗?”
“可我第一次说的时候,你没有生气,而且我觉得你好像挺开心的。”温少缱头一次觉得,“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是对的,“我还以为,你同我是一样的心意。”
何故努力回忆当天的场景,试图记起自己当时的表现,是不是真的像温少缱说的一样,很开心。
“不可能,你想多了。”何故掩饰性的喝了口茶,“我没有很高兴,我只是出于礼貌,才看上去比较开心。”
何故对于自己的表情管理一向很自信,她不觉得自己那天有一丝一毫的暴露。
十五岁入行,十八岁封帝的演员温少缱对于何故的演技,也没有做任何拆穿。
“那,以后这种话我不能说了吗?”温少缱回望着何故的眼睛。
何故撇开眼:“嗯,不能。”
“那好吧。”温少缱不再纠结这个问题,而是提起程橙,“你昨天说我可以见见你的朋友,程橙。你打算什么时候带我去见她呢?”
何故一口茶哽在喉咙里,差点儿没噎死,随后在心里恨恨的骂了自己一句:“何故啊何故,昨晚上喝了点儿小酒你就飘了是吧?!什么都敢答应。”
纵使心里惊涛骇浪,面上何故依然装的波澜不惊:“等过段时间吧,她最近忙。”
温少缱点点头,站起身来:“那我先去工作了。估计今天收工会比较早,要一起吃饭吗?”
何故摇头,想都没想的拒绝:“不要。”
温少缱无奈:“那好吧。”
赵编在温少缱走后,又拿着剧本,走到何故身旁。
“小何,客套话我就不说了,咱们直入主题。”赵编翻开剧本,指着其中一处说道,“这里原作中写到,赖昂在决定要做一个女孩子之后,开始养蛇。关于这一段你的想法是怎样的?你当初为什么这样写?”
何故喝了一口茶,垂下眼睛:“赵老师,你怕蛇吗?”
“怕。”
“怕就对了。一般人在看到蛇的时候,多多少少会有些害怕,偏偏赖昂不一样。他喜欢和蛇待在一起。蛇多好,漂亮,强大,还不会嘲笑他。”
赵诚若有所思,接着问:“可最后赖昂是死于蛇毒,而赖雪用蛇吓唬小赖昂。既然那个时候赖雪已经将小赖昂当做赖昂的替身,她不是应该保护小赖昂吗?她应该让小赖昂远离蛇。”
“因为替身终究是替身。”何故微微用力,塑料杯子就变了型,茶面浮了上来,“没有小赖昂的时候,赖雪就把自己当做是赖昂;有小赖昂的时候,赖雪一边清楚的知道赖昂已经死了,一边迫切的希望赖昂还活着,而小赖昂就是赖昂的延续品。”
“身为延续品,怎么可以在最重要的点上同原身不一样呢?小赖昂不该怕蛇。正是她对蛇的恐惧,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赖雪,她不是赖昂,哪怕是身为延续品,她也不是赖昂。”
何故说完又啜了一口茶,垂下的眼睫始终没有抬起来过。她低语着:“赖雪对赖昂的感情与责任是从生到死,不死不休,至死不休的。其实她也知道赖昂有问题,可是没办法,她必须要保护赖昂,无论生死。”
赵诚满意的点点头,冲着何故身后说了句:“听明白了?”
“明白!”
何故回头,一个个子高挑的女孩儿正站在她身后。女孩儿冲她一笑,甜的人心都化了。
何故礼貌的同她打了声招呼:“你好。”
“你好。我是赵书悦。”女孩儿伸出手来,看样子是想同何故握个手。何故本不想伸手回应,但考虑到赵编剧在旁边,依然礼貌的回应了赵书悦的请求。
“我是何故。”
“我知道,叔叔经常提起你,说你才华横溢。”
何故笑笑,没回话。
“行了,背台词去吧你,我和何老师还有事要聊。”赵诚挥挥手赶走了赵书悦。
“她演赖雪?”
“嗯。这孩子是个有天分的。”赵编剧提起自己的侄女还有些小得意,“又有上进心,刚好这次的角色她试镜表现很不错,就给了她这个机会。”
茶已经快喝完了,何故晃着杯底的茶叶,嗓音平和:“我看见那边有一个小孩子,是你女儿吗?演小赖昂?”
“是我女儿,不过她就是过来玩的。”赵编剧指着一处角落,“那个小家伙才是演员,不过我和姜梁总觉得她还差了点什么,所以她的戏份还没拍。”
“那你们是怎么选中她的?”
“她好看,符合形象。”
何故又笑:“是该这样。”
“要不,你去给她讲讲?”赵编剧摸着下巴,试图与何故商量。
“行。”
何故答应的爽快,起身抬脚就往小孩儿那走。
“小朋友,你干嘛呢?”
女孩儿低着头,并不理睬何故。
“背台词吗?可你光背台词有什么用?你又不会演。”何故找了一种很舒服的姿势蹲在小孩面前,言语极其挑衅。
小孩成功的被激怒:“你怎么知道我不会?”
“我是作者,我看你这张脸就不符合原著。”
“一个只会犯花痴的作者?”小孩反唇相讥,“我真怀疑这到底是不是你写的。”
何故被逗笑了:“那你挺有眼力价儿的啊,你怎么看出来我只会犯花痴的?”
“我都看见了。你一来就找温哥,跟温哥说说笑笑。温哥一走你就板着脸。”小孩挑剔的看了何故一眼,极其不屑的哼了一声。
何故在心里叹口气,果然她最不喜欢小孩子。
“你多大了?”
“与你无关。”
“那这部戏你就算了吧。”何故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孩,“反正你也只有一张脸,又不会演戏,只要我跟导演多说两句,让小赖昂这个角色换人也不是不行。我看赵编剧的女儿就挺不错。”
小孩气红了脸,瞪着何故,低吼一句:“你卑鄙。”
“卑鄙又怎样?骂我一句卑鄙,你就能不屈服于我的卑鄙了吗?”何故挑起唇角,笑的讥讽,“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这么跟我说话?”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你就敢这么跟我说话?”
“切,小屁孩儿。”何故不屑的扫了一眼小孩手里的剧本。“本来还想提点你两句,让你的戏演的好点儿,不至于砸了饭碗。”
“我不需要!”
“我知道,所以我要走了。”何故挑着眉尖一笑,神情散漫,看起来嚣张轻蔑的不得了。
“你……”小孩还想说什么,但何故已经不听她说了,只顾着自己走。
之后的一整个上午,何故都能明显感觉到一股强烈且带着恨意的视线,但她依然很轻松的同姜梁等人聊完了剧本与原著。这让原本就极度怨念的视线,变得更加怨念。
中午何故顺顺利利的在剧组蹭饭了盒饭,正吃着的时候,温少缱凑了过来。
温少缱扫了一眼何故的餐盒。
“不吃猪肝?”
何故正将最后一块猪肝挑出来,冷笑道:“长这么丑,下不去嘴。”
温少缱笑:“你可以试试闭着眼睛吃。”
“那也改变不了它丑的事实。”
“那要不给我?”温少缱将餐盒递过去。
何故看了他一眼,随后将占据了四分之一餐盒的猪肝赶到了他碗里。
“听文雀说,你欺负她?”
“文雀?那个演小赖昂的小姑娘?”何故虽然不至于和一个孩子计较,但她小心眼是真的,不喜欢孩子也是真的。
“嗯。她说你威胁她。”温少缱想了想,“文雀是有些调皮,不过心性是好的。我估计是她跟你还不熟悉,所以才这么说,你别计较。”
何故放下即将送入口中的鸡翅,说:“为什么不计较?我不喜欢小孩子,也不喜欢她。我好声好气过去搭讪,她对我不理不睬,所以……我确实威胁了她一下。”
“你怎么威胁的?”
“就是……威胁。”何故眨眨眼睛,怂的明目张胆,“普通意义的威胁。放两句狠话,没了。其它的我什么也没干。”
温少缱又笑,眼睛都有些眯起来了。
温少缱性子温和,长得也属于温润端庄一类。唯独一双桃花眼极不符合他的气质,无论怎么看都含着一股风流,笑起来的时候,眼角的勾线能直把人的魂给勾走。
“那我回头说说她,怎么能对长辈不敬呢。”
何故抿了抿唇,低头吃饭。
下午的戏份结束的晚,何故没必要陪剧组熬着,同剧组聊的差不多就走了,去了小山河。
去的途中,接了一个电话。
“喂,妈。”
“我来你这里了,你人呢?你不会又去那些三教九流的地方吧?我警告你,你赶紧回来……”
何故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始终保持沉默,直到对方说累了,歇口气的空挡里,她才说:“不是的,妈,是我一个前辈工作上有点事情,叫我过去帮忙。”
“你一个写书的,能帮人家什么忙?你还能帮人家写书不成?你赶紧给我回来。”
“好。”
何故挂了电话,转了方向回家。到家的时候,周悯盈正在拖地。
“你看看你这地板脏的,你有那个时间到处瞎跑,你不如在家搞好卫生。我跟说过多少次了,女孩要爱干净,尤其是住的地方。总搞得像个狗窝一样,我真是不知道你怎么过日子的。”
“我来吧,妈。”何故从母亲手中接过拖把。
周悯盈不断地絮絮叨叨,数落着何故的生活,并且在数落完了之后,一一指出生活的正确方式。最后好不容易吐槽完了,终于坐在沙发上喝了口茶。
“你最近又出新书了?好像销量还挺高。”周悯盈提起这事,颇有些得意,“和你二姨同小区的有几个人,说想要封面上有你亲笔签名的书。你过来签一下,我书都带来了。”
“好。”何故此时已经拖完了地,正擦窗户,听见母亲的吩咐,放下抹布,洗了手,从书房拿了支笔,唰唰的签完五六本书。
签完了字,周悯盈瞧了瞧,眉头一皱:“你这写的什么字,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字要写好。我亏你现在还是个作家,写这样一手丑字,也不嫌丢人。”
话是这样说,周悯盈还是把书收好,开始盘问何故的近况。
何故按准备好的说辞,一边一板一眼的回答,一边擦窗户。
她没有告诉母亲,其实她的字很好看,只是正楷写起来一笔一画的太过麻烦,所以练了一点草书,两相融合字就显得潦草了些。尤其签名的时候,最喜欢怎么嚣张怎么写,所以如果她的签名给的太过板正,说不定会让人误以为是假的。
周悯盈对于何故的回答很满意,但还是皱着眉头说:“你是一个女孩,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这个社会是很危险的,别总到处乱跑。女孩子,要自尊自爱。”
何故点头称是。
周悯盈只在何故这里待了一晚上就走了,临走时嘱咐何故:“我最近在二姨她家玩,你有空也来看看我。还有,你别跟言斐走的太近,你多跟你楚苓姐姐交流交流。言斐再怎么说,现在也跟你没什么关系了,而且要说起来,你楚苓姐姐才是他妹妹,你不算个什么。”
“好。”何故笑意温和的目送母亲上车,直到出租车开出了视线,她的表情才蓦然变得寡淡。
直到下午收到母亲发来的,确认已抵达二姨家的信息后,何故才去了小山河。
何故到的时候,程橙刚刷完碗。
“你要是再来早一点,我还能给你蹭两口饭吃。”程橙摇摇头,认命的给何故端上牛奶。
“家里还有菜吗?”何故挽起袖子,一手接过牛奶,一手打开冰箱,很潦草的翻了两下。
“完了,没吃的了。”何故沮丧的关上冰箱门,看向程橙,表情看起来有点可怜兮兮的。
程橙往天花板上看了足足三秒,问何故:“我说,你一天天的净吃我的,你给伙食费吗?”
“都是叔侄,就别计较那么多了。”
程橙挥挥手,何故两下就溜进卧室轻车熟路的翻出一堆良品铺子。
“这个猪肉脯真好吃。”何故递给程橙一块,“你尝尝。”
程橙一把扯过,冷哼一声:“女人,我提醒你,这是我的东西。”
何故嘿嘿的笑着,开始乖乖吃零食。
等何故吃的差不多了,程橙开始漫不经心的开口:“你最近是不是有什么事儿啊?看你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何故想起母亲和温少缱。
“嗯,是有点事。”
“讲讲?”
“嗯……”何故拖着鼻音,不知从何讲起,只能说,“我妈来了,又走了。”
程橙的表情忽然变得寡淡:“她不是在你二姨家吗?怎么突然到你这儿来?”
“我二姨小区里好像住了几个我的书粉,她过来替别人要签名。”
程橙冷嗤一声,没有说话。
何故叹口气,结束了这个话题,随后权衡了一下,斟酌着开口:“叔,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何故问完就自己回答:“算了,你肯定没有。你有的话,我会知道。”
“那你现在……是有喜欢的人了?”程橙摸着下巴,开始估量事情的严重性。
何故很郑重的点头:“嗯。”
“谁?”
何故并不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接着说:“叔,我开始的时候,没觉得我是真喜欢他。我以为我对他就像对其他好看的人一样,再猛烈的欢喜过两天就没了。可是每次他说想我的时候,我都好高兴。每当那个时候,我都会真的,很清楚的知道我喜欢他。甚至每次我一想到他,我一看见他,都会觉得很高兴,高兴的不像我自己。毕竟我很久没有那么高兴过了。”
程橙没有立即回话,而是摸了摸何故的头发,思索了一阵才说:“你都二十三了,谈个恋爱也没什么。”
“可如果他和白沫一样,我该怎么办?”
如果他和白沫一样,开始对我好,对我笑,后来干净利落的抛弃我,告诉我其实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是假的,我该怎么办?
何故接着说:“而且我觉得,我和他好像不是能长长久久在一起的人。我总觉得他像玉一样,莹润无暇。而我,好像看什么都不顺眼,满心满眼的负面情绪,我都受不了我自己,他怎么可能会长长久久的喜欢我。”
程橙抱住何故:“你没有,你不是那样的,你也是光风霁月,天朗气清,你足以与他相配。”
何故闭上眼,回抱住程橙。
她想起虞念忱的话:十几年如一日的掌控,甚至此后几十年都想控制你人生的人,你真的一点都不怨吗?不可能的何故,你不可能不怨的。任何人都有可能不怨,你不可能。
确实,她不可能不怨,她甚至不仅怨过,还想过无数次该如何报复,发泄怨恨。可最终理智与天性成为了缰绳,拉她悬崖勒马。
何故有时候觉得自己是很古板的,甚至迂腐,所以她觉得自己必须尽孝。可到底什么才是孝?
她念书念的比一般人都早,刚起步那会儿懵懵的,不大听得懂老师在讲什么,也不明白自己要干什么,什么都是迷迷糊糊的,所以成绩很差。妈妈就一边打她,一边骂,你用点心行不行?怎么总是考这点儿分数?
后来她拿回家的成绩单也能让妈妈在人前吹嘘了,却因为一次无心的打闹,妈妈拍着桌子,冲她吼:你是一个女孩子,你怎么能和男孩子打打闹闹,不知羞耻。
再后来她身边都是女孩子,节假日的时候喜欢往外跑,妈妈看着她刚换好的新衣裳,喟叹道,你不在家,我一个人挺无聊的。
到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喜欢沉默,觉得说话是种负担;喜欢宅在家里,看看电视,睡睡觉。妈妈又冲她吼:你不要一天到晚的看电视,电视能让你上好大学吗?你学习一下行不行?
她关了电视,翻开书,一低头,一拿笔,时间就晃到了大学。
她如妈妈所愿,放弃了文学,放弃了历史,选择了妈妈喜欢的师范,数学。
诗与远方皆不要,我只讨你一个笑,好不好?
可妈妈依然不肯对她笑。
妈妈说,到了大学,一点要好好学习,争取拿到奖学金,也别想着谈恋爱,反正毕业都得分。
她点点头,删掉好友列表里对她表白的男孩子。
《清明祭》的获奖是一个转机。
何故之前也写过文章,拿过奖,但没有哪一个奖项,哪一本书,能像《清明祭》这样让她的身价突然之间水涨船高,一夜爆红。
她终于扔了笔,摘下因为经年累月低头看书而戴上的眼镜,拒绝了妈妈让她读研的想法,两手空空的离开了那个家。
我努力了,妈妈,我真的努力了。可我即使这样努力了,我依然做不到让你满意,这样无力的感觉,你能明白吗?
我难道不曾有过雄心壮志?我难道不想要意气风发?我没有梦想吗?我没有渴望吗?我难道不希望自己做满目星光的少年郎?
我想。我当然想。我很想。我非常想。
可是我爱你。我爱你啊,妈妈。我爱你所以我放弃了雄心壮志;我爱你所以我收敛了意气风发;我爱你所以我任由你轻视践踏了我的梦想却缄口不言;我爱你所以我隐藏起所有的渴望,生生掐灭了自己眸中的星光。
我如此爱你。却从不敢言你是否爱我。
从古至今,从先贤到愚人,从孩童到垂髫,所有人都说母爱伟大,说那是世间最伟大的力量,却没有人告诉她原来不是所有的母亲都有母爱,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有资格享受这份爱。
她曾经以为母爱之所以伟大,在于它的深沉细腻,坚定不移,能叫神为之屈服。后来才知道,令人感动的不是母爱,而是爱本身。
她的母亲没有给她爱,至少她没有感受到。所以她面对这个世界的时候,总会觉得恐慌,无助,总觉得自己天生就少了些什么,从骨子里就是残缺的。所有人都看不起她,所有人都嘲笑她,所有人都带着形形色色的面具向她靠近,以期骗取她的信任最后愚弄她。
她站在世界的中心,也是全世界最不起眼的地方。
她没有存在感,似乎整个世界都将她孤立。当所有人都看向她时,她必定是个笑话。
她也恨过,怨过。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你生下我却不爱我?
她也鄙弃这个世界。你们都说母爱伟大,可你们知道一个孩子能为她的母亲付出多少?偏心啊,撰写史书的大人就是偏心。
可最后她还是怨自己,怨到最痛苦挣扎的时候,刀就拿在手里,她却不知道该刺向谁,是自己,还是那个令她痛苦的人?
如果是自己,那么妈妈百年之后,谁给她养老送终?
如果是妈妈……不可能是妈妈。
她用力扯着自己的头发,头痛难忍,彻夜难眠。
妈妈说要乖,所以她很乖,乖到哪怕是偶然搭话的路人都要称赞她两句。
妈妈说要努力学习,所以她很努力,努力到奖状贴满了墙壁,别人外出游玩的照片铺满了朋友圈,她依然在看书刷题。
妈妈说不可以和男孩子走的太近,所以她将自尊自爱做到了极致,甚至一度拒绝和男孩子说话。
妈妈说……妈妈说……妈妈说的所有她都努力做到,可为什么还是不行,还是远远不够?
我到底要怎样才能换你满意,换你爱我?
何故很多次苦寻无果的时候,会喝极多的酒,喝到意识昏沉。最厉害的一次她喝的迷糊了,分不清你我,现实,与虚幻,于是她拿刀沿着自己的血管划开,想知道这样能不能把血肉里属于妈妈的那一部分拿走,除去子爱母的天性。
天性,如此讽刺的天性。
可就是这样的天性,让她的生活维持了最基本的正常:活着,无罪。
虽然无罪,却从某种意义上算是疯了的人,如何能配得君子端方温少缱。
何故浑浑噩噩的回到家的时候,感觉整个人已经脱力了,似乎一闭眼就可以永远昏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浑噩着待了多久,回过神来的时候,只听见一阵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