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后，顾一珩准时出现在憬然书屋。他站在靠窗第一排书架前，挑选了一本之前读过的小说。

　　这个位置的斜后方即是洛雅在书屋的办公桌。只要她在，他稍稍侧身就能看见她；即使不侧身去看，仅仅感知她的存在，于他而言也是无比幸福的。

　　秋去冬来，憬然书屋成立已有三个多月。顾一珩就这样默默关注着洛雅，看她坐在这里读书、写作，看她望着桌上陆憬然的照片目光深邃，若有所思。

　　他听说过陆憬然是怎么死的，但他从未想过，陆憬然的死和自己有什么相干。

　　他只是抱着和洛雅重新开始的希望，希望她能够真正注意到他，把多年以前对杨湛的感情转移到他身上，让他以“顾一珩”这个崭新的身份取代旧日里残破不堪的杨湛。只可惜，如今的他阳光帅气，书屋里不知有多少女生是为他而来，可洛雅却始终没有用当初那样炽热滚烫的目光看过他。

　　这时，一位长相甜美的大眼女生走到顾一珩面前，羞涩的神情中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她明知故问道：“你是顾一珩吧？外面有人找！”

　　顾一珩听罢一愣，刚想多问几句，对方却在周围几个女生的起哄下红着脸匆匆跑开了。

　　将手里的小说放回书架，他有种不祥的预感；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门口，果然看见——夹着布包的李修昀像幽灵一样站在那，正朝自己点头示意。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围墙来到理科实验楼，回到了昔日的地下实验室。周遭堆满杂物，脚跟还没站稳，顾一珩便忍不住低声质问道：“你跑到这里做什么！？”

　　李修昀小心翼翼道：“合成失败那件事，我有了一个新的想法，但你不接电话，也不回短信……”

　　顾一珩不耐烦地打断：“我已经跟你说的够多了，我把我能想到的都告诉你了！你有新想法就去论证，为什么非要跟我说！？”

　　李修昀解释道：“我的新想法正是基于你给我的思路，所以还想跟你详细聊聊。现在‘星夜’面临断货，冯家还有你姑妈都急得团团转……”

　　顾一珩先是无语，而后一脸哀伤，他用近乎乞求的口吻说道：“我不想和你聊这些，不光是今天，还有往后。我想重新开始，我只想清清白白地做‘顾一珩’！”

　　“我明白，但是只有你我的时候，你可不可以做一会儿杨湛？”李修昀说这话的时候，卑微和悲切同样真实地写在脸上。

　　实际上，自从当年杨湛“暴毙”，李修昀的内心很是孤苦，性格也比从前更加孤僻、偏激。所以，当顾一珩主动联系他、说出一些只有他和杨湛才知道的事，他仿佛也重新活过来一般，立马答应了对方的请求。他动用了各种隐蔽的关系，在陈天丽等人的眼皮子底下把这位改名换姓、外表全无往日痕迹的忘年之交从D国弄回了天江，顺利地安置在了敬仁高中。

　　顾一珩以为自己可以和洛雅重新开始，李修昀也如出一辙，以为自己可以回到和杨湛在地下实验室里亦师亦友、如父如子的日子。可杨湛之所以变成顾一珩回来，为的就是彻底告别过去，去过另一种正常的人生。

　　见顾一珩不说话，李修昀便继续卖惨道：“你知道我这辈子一无所有，只有这点爱好和追求，我是不会为了别的事打扰你的！看在我帮你做‘顾一珩’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这个孤老头子，别不让‘杨湛’搭理我……”

　　顾一珩不为所动，冷着面孔说道：“我很感谢你帮我回到这里，我的感谢也实实在在，所有的配方都已经兑现给你了，你不能再要求我了。”

　　李修昀听了自是不舒服，刚要开口算旧账，却瞬间愣了一下。他朝顾一珩使了个眼色，顾一珩马上心领神会，警觉地用余光瞥了瞥，发现身后地面上竟有个模糊的人影——玄关柜后面有人偷听！

　　这种情形，顾一珩无需权衡也知利弊——清清白白是顾不上了，必须先下手为强，方才有继续清白的可能。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配方我今天带来了，就是为了还你！”李修昀说着便从布包里拿出一叠纸，狠狠扔给顾一珩，“我已经是风烛残年，这些配方不能给我养老送终！当然，你也不会！这种事也勉强不来，就当我帮了只白眼狼！”

　　“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别激动，配方还要不要了……”顾一珩配合地回应着追了出去，一老一少就这样仓促离开了地下室，留下满屋子写满化学公式的纸张。

　　一切回归宁静。

　　校工贾师傅从实验室门口堆放的书柜后面走出来，浑身早就被冷汗浸透。

　　他今年五十八岁，原是在冯家做了十几年的老司机，近两年因为上了年纪身体不好，冯昂便安排他到敬仁高中当校工，赚养老钱的同时顺便充当个眼线。贾师傅为人倒是老实本分，又是大股东的亲信，同事们自然敬他三分，平日里也不大支使他。

　　轻松的日子过多了，贾师傅自然想再干几年，多攒点钱再退休。他时常寻思冯家待他不薄，自己作为冯家的眼线，一直没能给冯家打探到什么异动，实在心里有愧。适逢新原料合成失败、冯昂父女焦头烂额的关口，李修昀竟出现在敬仁，立功心切的贾师傅便像老鹰看见猎物一般跟了上去。

　　本以为会查出什么和陈天丽有关的猫腻，没想到是这等惊天动地的大秘密！贾师傅虽然惊魂未定，但看到满地所谓的配方，他猜测那是冯家梦寐以求的东西，待李修昀和顾一珩离开，便迫不及待地去捡。然而，当他攥着李修昀的算草纸走到实验室的门口，迎面而来的却是李修昀锋利依旧的手术刀片。

　　鲜血喷出的瞬间，他或许方才意识到——自己并非追踪猎物的老鹰，而是被黄雀吃掉的螳螂。

　　“还记得当年华凤姝的左膀右臂——龅牙和麻子吗？”李修昀看着血泊里抽搐的贾师傅，面无表情地问道。

　　“记得，怎么了？”

　　“前两年，洛雅误闯实验室，被他俩撞见。他俩要杀洛雅灭口，我就是这样手起刀落，不带一丝犹豫。”李修昀看向顾一珩，“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曾拜托我关照她。早知道这样，我还不如不管。”

　　顾一珩无地自容，只好转移话题：“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李修昀直言道：“只能找陈院长，坦白从宽。”

　　顾一珩睁大双眼：“找姑妈摊牌？？？”

　　“不然呢？这里已经没办法处理尸体了。这人起码有二百斤，你我合力都抬不起，不找陈院长帮忙，咱爷俩就等着被抓吧！”李修昀分析得头头是道，顾一珩却总觉得他心里正幸灾乐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