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四年前火车站一别,如今再见,洛雅觉得眼前的彭校董要比当年气色好,言谈间也更加亲切。她的感觉没错,彭祖民这些好的变化源于四年来生活上的舒心。
杨湛去世后,李修匀精神大不如前,“星夜二号”的研制彻底搁浅。华爵皇宫夜总会最终因地铁线路修改而免遭拆迁,老实验室得以保存,但华凤姝和方海林因集团管理的事闹翻,“星夜”组织以二人为首分为了两派。华凤姝集结着陈天丽和冯昂,方海林则始终拉拢着彭祖民与其分庭抗礼。陈天丽掌握着“星夜”配方,又跟新上任的市高官戴国安关系匪浅;而方海林牢牢把控着华爵集团的实权,是合伙人唯一信得过的人。所以,两派表面上水火不容,其实都不敢真把对方怎么样。离婚后,陈天丽眼看着彭祖民在方海林的支持下生意越做越大,也只能恨得牙痒痒,更何况她还要顾及彭琛。
徐冉离开后,彭祖民这才咬牙切齿道:“洛雅你行啊,四年不见,一回来就堵学校门口跟老师打架,还要报警给我找麻烦,你又长能耐了是吧!?”
“您是最心明眼亮的,难道看不出我今天被欺负了吗?”洛雅一脸无辜,随后叹息道,“克服了多大的心理障碍回来看您,结果手机都让人砸了!我也是奔三的人了,再也不是战斗力杠杠的小姑娘,可禁不起这号老师的摧残啦!”
彭祖民的助理这次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再次笑出了声。彭祖民指着洛雅唏嘘道:“你听听,厉不厉害?她今天真是手下留情了,要不就是咱们来得及时,要不然十个徐冉也不是她的对手!她当年天天跟老师叫板,有一回把一个教政治的老太太气得进了医院!”
“您记错了!明明是陆憬然把粉笔盒摔人家脸上,这才进的医院!”洛雅矢口否认道,“所有坏事都是陆憬然干的,跟我没关系!您别逮谁跟谁败坏我!”
“你不揪着人家,她能扔那么准吗!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彭祖民撇嘴道,“对了,这是我的私人助理任骏驰,你跟他定个时间,让他给你送手机!”
“那我可不客气啦?”洛雅贪婪地搓着手,“那就晚上七点,洛记包子铺见!”
任骏驰笑道:“没问题,到时可别嫌型号太新!我先去忙了,两位慢聊。”
“不嫌不嫌!辛苦啦!”洛雅目送任骏驰离开传达室,马上一脸八卦地凑到彭祖民眼前,“刚才跟我打架那女的,背景够深厚的吧?”
彭祖民不动声色:“怎么,看出来了?”
“请问我得瞎到什么程度才看不出来啊!”洛雅立马拍着大腿叫苦连连,“她的背景就是您吧?是的话,这手机我可收得心安理得。对了,那我下次再见到她岂不是要夹着尾巴任她欺负?”
“你不欺负她就不错了!”彭祖民仿佛自说自话,“不过以后你们应该也没什么交集,看不顺眼就离远点吧!”
洛雅朝彭祖民挑着眉毛,强烈暗示道:“那她是您的……什么呀?”
彭祖民假装生气道:“什么什么呀!她是我的……干女儿!”
“干女儿!?得,明白了!”洛雅恍然大悟,随即抱拳道,“这关系您刚才都没拉偏架,在此谢过了!”
“满脑子乌七八糟!”彭祖民数落着洛雅,随后看看窗外起身道:“去办公室说话吧,人家胡大爷在外面转悠好几圈了!”
“他那是无颜面对我,刚才要不是他,没准还打不起来呢!”洛雅看彭祖民要上车,便赶紧喊住他,“哎!您别坐车了,跟我溜达进去吧?”
彭祖民气哼哼地从车上下来,苦大仇深道:“你这孩子真不见外,四年不见也不知道寒暄两声,跟我问声好,打刚才就不让我消停,一会儿这个一会儿那个的!”
洛雅被彭祖民的表情逗乐了,无比真诚地说:“跟您说实话,我心里本来挺煽情的,是您那位徐老师,把咱重逢的气氛全给毁了。您就多担待吧,谁叫她是您干女儿呢!我真挺想您的,但这点距离还跟着您坐劳斯莱斯进去,实在有点高调,别人看见了不定又怎么传了。”
彭祖民一边溜达一边琢磨:“我怎么觉得你让我放着汽车不坐跟你溜达进去,比你坐我劳斯莱斯还高调呢?”
洛雅哈哈大笑:“四年不见,我发现您越来越风趣了呢!”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教学楼,不时有读书声从某个教室里传出。洛雅目视前方,看上去不悲不喜。可经过旧日里徘徊张望了无数次的教室,走过曾与杨湛擦肩而过无数次的走廊,她心中又怎能没有丝毫动容呢?实际上,那些怀揣过的紧张羞涩、失落狂喜从未褪色,毕竟这是她四年来午夜梦回的地方,只是她的梦境永远定格在当年。
不过,走到德育处门口的时候,洛雅还是放慢了脚步。当初她就是在这里向杨湛告白,然后被拒绝。想起当时发生的一幕幕,她感到热泪盈眶;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怀念。这一刻,她切身理解了伟大的米兰•昆德拉在《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中的文字,如果说她对杨湛的爱是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重,那么她对他的怀念便是她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她怀念杨湛,怀念和他有关的一切;因为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不可能重来一遍。
洛雅抽了抽鼻子回过神,发现彭校董正站在前面不远处等她,看上去耐心十足。
如果说彭祖民的办公室有什么变化,那就是洛雅之前来到这里是规规矩矩地站着,现在则是非常自然地坐在了会客沙发上。当然,这也只是表面上的变化而已。本质上,洛雅在彭祖民面前还一如当年般肆无忌惮,她至今无法解释那谜一般的亲切感究竟从何而来。虽然外出求学这几年没有任何联系,但她和他之间不但没有生分,反而多了一层微妙的关系。她想,或许是因为杨湛,她才在不知不觉间把彭校董当成了自己的长辈吧。
洛雅见彭祖民朝小冰箱走去,笑着问道:“您还记得我和陆憬然第一次来您办公室吗?”
“当然记得。让你们拿点喝的,结果你们都吓傻了。”彭祖民在冰箱里翻了翻,找出一罐咖啡,“你当时拿的是这个吧?”
洛雅竖起大拇指:“您记性真好!”
彭祖民回答:“因为这是冰箱里最贵的。”
洛雅接过咖啡,继续回忆:“我当时就是喝着这个走进您设下的圈套,被您和郭校长逼着考了个年级第一。”
彭祖民抿着可乐说:“那怎么会是圈套,那是我给你们指的一条明路。”
洛雅突然话锋一转:“您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一心一意要去C大吗?”
彭祖民想了想,猜道:“因为……想离开天江这个伤心地?”
“因为杨湛休学之前跟我说,他家里给他安排好去C大,于是我说我也要去,我们是约好了的。”洛雅意味深长地看着彭祖民,“您是杨湛的姑父,难道不知道这件事吗?”
彭祖民迟疑了一下,说:“杨湛上学的事轮不到我管,甚至轮不到我参与。你是在怀疑什么?”
“没什么……只是觉得,每当我以为离他很远的时候,其实还挺近;可我以为自己离他很近的时候,结果总是很远。”洛雅说着,还是忍不住说出自己的怀疑,“杨湛病得这么重,他姑妈会安排他去外地上大学吗?以您家的实力,天江有哪所大学是他进不去的?我大概是被悲伤冲昏了头,很久之后才想到这一点。”
“杨湛的事都是他姑妈做主,他姑妈又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说不定其中有什么误会。”彭祖民笨拙地安慰了洛雅,然后生硬地岔开了话题,“好在成都人杰地灵,这几年你没少出去游山玩水吧?”
洛雅无精打采地回答:“不过是守着成都,在省内转转。”
“挺好的,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我可不想你一张嘴就是英语过了几级、拿了几等奖学金。你的小说我都看了,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商量《青春流放地》改剧本拍电影的事。”
“您是大老板,有心捧我,我都听您的。”
“回头我给你引荐引荐,先跟导演认识一下再细说。到时吃饭叫上你男朋友,免得让人误会。”
“没男朋友,谁爱误会谁误会。”
“哦,那成。”
“彭校董!”洛雅只顾沉浸在心中的疑云里,突然反应过来,叫嚣道,“您是不是趁我生无可恋,成心套我话呢!?”
彭祖民哈哈大笑:“这就对了嘛!事情过去多久了,还胡思乱想!回头交了男朋友,随时带给我看看,我帮你把把关!”
“那是我爸的任务,不敢劳您大驾!”洛雅随口一说,却没有发现彭祖民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对了,那时教我们化学的李修匀李老师,还在理科实验楼办公吗?”
“你问这干嘛?你跟他很熟吗?”彭祖民的语气有点严肃。
“他是我化学老师,我去看看他不是很正常吗?”洛雅反问道。
“他退休了,”彭祖民回答,“你们毕业之后,他就退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