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开灯的办公室里，洛雅幽幽地望着理科实验楼，面无表情地拨通了彭琛的手机。

　　“咱们中午刚聊完，我就见识了敬仁高中的不安全，真是太巧了。”洛雅开口便是没头没脑的一句。

　　“你看见什么了？”彭琛的声音显然镇定过了头。

　　“李修昀来学校了。”洛雅机械般地陈述着，“他和一个男生一起，贾师傅跟踪他们进了理科实验楼。后来，李修昀和那个男生出来了，贾师傅却没再出来。”

　　“你现在在哪儿？”彭琛瞬间紧张道，“你说的那个男生是……”

　　“或许，就是你所谓的‘假学生’吧！”洛雅说完，电话另一边已然陷入了死寂。她自顾自地感慨道，“这理科实验楼，真是像黑洞一样深不可测啊！”

　　彭琛仿佛刚刚回过神，马上说道：“你待在原地别动，我这就过去找你！”

　　洛雅平静道：“我曾经以为，没有什么比他死去更悲伤；可我现在发现，更悲伤的，是信仰崩塌后，他又活了过来。”

　　洛雅始终期待着彭琛能有一句困惑或半句反驳，但他却没有。因为他听懂她在说什么，也默认了她的猜测。于是，她遗憾地挂断了电话。

　　黑夜降临，空荡荡的学校，四周陷入寂静。

　　洛雅离开办公室，来到理科实验楼前。她按捺着一颗怦怦跳动的心，手已然触碰到实验楼的大门——果然，身后传来了一声温柔的警告：“不要进去。”

　　正如她所料，顾一珩没有离开学校。既然李修昀乔装成贾师傅先走一步，他必然要留在这里，在暗中守着案发现场，直到他们的人过来帮忙毁尸灭迹。所以，无论是谁靠近这里，他都会站出来阻止。

　　洛雅缓缓转过身，与顾一珩四目相对。

　　“你怎么会在这？”洛雅问道。

　　“我看见你的车停在那，知道你还没走。”顾一珩回答。

　　当年，也是这样一个放学后清冷的夜晚，洛雅被德育处主任高金兰故意为难，杨湛挺身而出替她解围。她冲动告白，他违心拒绝。后来，她问他那天为什么会出现，他说他路过自行车棚，看见她的车还在。

　　这是只有洛雅和杨湛能够听懂的问答，也是足以能够让空气凝固、时光倒流的咒语。一问一答之后，他们站在那里，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洛雅还是感到心底最深处那道已经愈合的伤疤又被生生撕裂，回忆犹如洪水猛兽，奔腾着咆哮着席卷而来。

　　自从知道了杨湛和“星夜”的关系，她常常会想起彭琛伪装成Nocturne时对她说过的一段颇具暗示色彩的话，大意是她对杨湛的爱情只是情窦初开的想象，这段爱情之所以显得永垂不朽，仅仅是因为杨湛在恰到好处的时候恰到好处地死了。

　　杨湛去世之初，无数个以泪洗面的夜晚，她不是没有祈祷过愿意以任何代价换取他活过来；可现在同样是流着眼泪，她心里却想——这他妈是哪个王八蛋神仙听见她当年的祈祷，这么不择手段地帮她实现！？

　　眼前这个男生，叫顾一珩。他是杨湛，也不是杨湛。她知道，回忆里那个爱而不得的男生，死了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

　　“我早就说过，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夜色中，两人心照不宣地抹干眼泪，伤感也渐渐风干。

　　实际上，顾一珩离开理科实验楼后，并没有直接回教室。之前他听书屋管理员说，洛雅办完事会在中午回来，所以，他迫切想确认李修昀出现在学校时，洛雅在哪儿。

　　他先是穿过教学楼去了后面的停车场，看到洛雅的车竟真的停在那，摸了摸引擎盖还是热的。随后，他转身去了憬然书屋，扑了个空之后，又借故去了几间教室办公室，依旧不见洛雅的踪影。最后，他带着不好的预感来到教学楼顶层，问了保洁阿姨后得知，洛雅刚回来一会儿，办公室的门一直关着。

　　至此，顾一珩朝那扇门望了望，忐忑地回到了教室。他当然知道，那间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操场，可以看到理科实验楼门口发生的一切。

　　按照他和李修昀的约定，李修昀装扮成贾师傅的样子在监控下离开，去找陈天丽坦白求助；他则留在学校，等待接应陈天丽派来善后的人。贾师傅的尸体被他们锁在地下室，钥匙就在他手里。放学后，他一直待在教室里，和洛雅一样，他也没有开灯。就在他打算悄悄确认洛雅的车是否还在的时候，正好发现洛雅已然站在理科实验楼跟前了。

　　顾一珩没想到，他与洛雅“死”别六年，一朝重逢竟是这样的仓促与不堪。洛雅显然看到了一切，真相也猜到了八九分，他和她已经不可能假装白纸一样重新开始了。此时他们这样面对面地站在这里，既不像恋人，也不像朋友，却更像一人一鬼，梳理着前世今生都无法挣脱的命运的羁绊。

　　洛雅听罢顾一珩的劝阻，轻声反驳道：“我想，敬仁高中才是我不该来的地方。”

　　“该你来的，终究还是会来。”顾一珩的目光明亮清澈，他看着洛雅身后的教学楼，像预言家一样说道，“这里以你外公之名命名，有你母亲设计的建筑，最高权力属于你父亲。墙上的一砖一瓦都在召唤你，你的命运就在这里。”

　　洛雅冷笑道：“这里还有一个让我可以奋不顾身、自以为很了解的人，后来我才知道，他也是我坎坷命运重要的一部分。”

　　顾一珩难过地保证道：“相信你的感觉。如果你当时能感觉到他是用情至深的，实际上，他对你就是用情至深的。”

　　“那又怎么样？除了情是真的，什么都是假的！”洛雅眼睛里迸发的仇恨仿佛要杀人，“那些离我而去的至亲挚友，哪一个的死与‘星夜’无关！？只要与‘星夜’有关，就是他造成的！”

　　顾一珩从未见过这样的洛雅，即使他曾经想象过她知道真相后的样子，也不及此时这样让他感到绝望。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说道：“你说过，如果你觉得命运亏欠了你，那就是它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对你好。他是你命运的一部分，你又何尝不是他命运的一部分？你和他，命该如此。”

　　洛雅不以为然道：“好吧，我接受了我的命运，那他呢？反戈一击？给命运点颜色瞧瞧？还是在这样的报复中，被命运变成了丧心病狂的疯子！？”

　　“他说过，就算命运把他变成一个丧心病狂的疯子，他也永远不会伤害你。”

　　顾一珩深情地望着洛雅，他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她却下意识紧跟着后退一步。这一退，她就直接被逼到理科实验楼的大门前，再无路可退。

　　望着满脸惊恐的洛雅，顾一珩感到陌生，进而僵在了原地。这当然不是他想要的。

　　这时，一个人影忽而闪出，挥拳将顾一珩打倒在地。混乱中，洛雅一眼就看到，是刚刚在电话里说过来接她的彭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