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冽做完笔录后直奔手术中心,刚从电梯出来,就遭遇彭祖民一顿暴打。
一老一少,一声不吭;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彭祖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自动手了。虽然他心里清楚这件事防不胜防,但想到洛雅跟林冽出去时完好无损,现在却躺在手术室里危在旦夕,他就没法儿再对这小子客气。洛雅下车他为什么不追?早晨那场风波尚未平息,明知现在是非常时刻,他为什么还不提高警惕?亡命徒就是亡命徒,不拿自己的命当命,还能指望他有多在乎别人的命!?
彭祖民越想越生气,越生气下手就越狠;而林冽几乎不怎么躲闪,他此刻亟需身体上的强烈痛感,来缓解内心的懊悔与自责。周围看客不少,却没有人敢上前劝阻;匆匆赶来的保安企图拉架,却反被彭祖民的手下挡住去路,双方争执的声音远远盖过了彭祖民和林冽这边的动静。
“停!医生出来了!手术结束了!”任骏驰大喝一声,众人住手的住手,住嘴的住嘴。
“谁是洛雅家属?”医生一出来就察觉到紧张的气氛,心里格外庆幸手术还算成功。
彭祖民和林冽快步凑上前,异口同声道:“她情况怎么样?”
医生说道:“子弹取出来了,病人目前暂时脱离危险……”
重症监护室外,林冽和彭祖民分别站在玻璃窗的两端,目光却都聚焦在昏迷的洛雅身上。任骏驰递给林冽一个冰袋,林冽灰头土脸地接过来,轻轻敷着脸上的伤。这时,彭祖民的电话响了,是彭琛。
“洛雅怎么样了?”
“手术刚结束,暂时脱离危险,进ICU观察了。”
“那就好。”彭琛明显松了口气,“冯昂带人来了,要见冯沛淇,还要当面跟您解释这件事。”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为了要人,他肯定打死不认!他进屋了?”
“当然没有,在大门外僵持呢,说是要等您回来。”
“他应该已经知道洛雅脱险,所以才敢踏踏实实等我。我一会儿就回去,你看好家,别心软。”
林冽毫不掩饰地看着彭祖民挂断电话,立刻追问道:“出了什么事?跟这件事有关?”
彭祖民一脸嫌弃,不想搭理却又没办法,便所答非所问道:“警察那边怎么说,有希望抓到人吗?”
林冽颇为泄气,低声说:“那人应该是精心乔装过的,当时场面混乱,我根本顾不上追。”
彭祖民皱着眉头,不满道:“洛雅下车时你要是马上追她,她现在也不用躺在这受罪!”
林冽听了一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彭祖民没再回答,只对任骏驰说了声:“走,回去办事!”
任骏驰应了一声,拦住林冽的追问并示意他一起返回彭公馆,在路上将自己奉命尾随、生擒凶手的经过如实相告,林冽听完也不禁庆幸这次有彭祖民的先见之明。想到幕后主使竟是冯昂,他顿时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立刻将这祸患碎尸万段——或许,这便是彭祖民带他回去的用意。
一行人驱车回到彭公馆,老远便看见冯昂和他的手下在大门口来回踱步。车停下,彭祖民稳稳坐在车里,按下一线车窗,冯昂赶忙凑了过来。
冯昂弯着腰,热情地寒暄道:“我刚刚听说洛雅没事了,真是谢天谢地!”
彭祖民厉声反问道:“从鬼门关捡回一条命,这叫‘没事了’?你他妈还敢找到这儿来?”
冯昂只好赔笑道:“都是为了女儿……”
彭祖民听到这话更为震怒:“对!都是为了女儿!我女儿还没醒过来,还不知道有什么后遗症,你休想把你女儿带走!”
冯昂恳求道:“老彭,我知道你现在恨不得杀了我,但这件事事关重大,就算是死刑犯也有为自己辩护的权利不是?我是带足了诚意来这的,你总得听我把话说完!”
彭祖民态度冷漠:“如果你觉得有用,就自己进来,我允许你陪你女儿等医院那边的消息。”
说完,彭祖民的座驾缓缓驶入彭公馆,紧随其后的车里,副驾驶上的林冽也按下车窗,面无表情地朝冯昂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冯昂面无惧色,意味深长地盯着林冽的车,嘴角竟露出一丝笑意。
冯昂在保镖的监视下只身步行进入彭公馆,冯沛淇见到父亲,焦急地迎上来。冯昂环视着客厅,除了四处林立的保镖,只有立场不明的彭琛;彭祖民和林冽明明快他一步,却没有露面。
冯沛淇指着地上苟延残喘的杀手,低声问道:“爸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个人真是你派去的?”
冯昂故意大声道:“人确实是我的人,但这件事不是我派他去的。”
冯沛淇如释重负,这样一来,她和彭琛之间还不至于山穷水尽。
冯昂仰头朝楼梯处喊道:“老彭,出来吧,咱们当面说清楚!”
不一会儿,林冽出现在楼梯,边下楼边说道:“我老丈人累了,需要休息,这里的事由我来处理。”
冯昂笑了笑,不屑道:“别把话说大了,这件事,我看你未必处理得了。”
林冽面色阴沉,冷冷说道:“有什么话你快说,是你没管好手底下的人,还是铁了心让别人背锅,在座的一起分析分析。还有,你我之间已经两清,事关底线,别怪我心狠。”
冯昂看着林冽,目光带着惋惜却语出惊人:“别把自己说得像个恩怨分明的侠客,你的底线别人碰不得,那别人的底线呢?你在碰别人底线的时候,想没想过后果?实话告诉你,洛雅今天发生的不幸,都是拜你所赐!”
林冽怒目圆睁道:“你什么意思!?”
冯昂继续不紧不慢地卖关子:“谁都知道我冯家要和彭家结亲,而不是结怨,我吃饱了撑的杀洛雅干嘛?以我冯家的实力,难道还怕她跟彭琛争家产不成?真正要杀洛雅的人,不光是要她的命,还要她死在你林冽面前,让你感受一下失去至亲至爱的滋味儿!”
豆大的汗珠不断流下,林冽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却脱口而出道:“是……倪铮!?这不可能!”
冯昂满意地点点头,说:“能这么快想到他,说明你还记得你曾经做过什么。毕竟,你一退出江湖,这些事也不再是秘密。我也是后来才察觉到倪铮的意图,他知道你是我相中的女婿,背地里一直怂恿我除掉洛雅,让沛淇取而代之。可惜你和沛淇互相看不上,加上沛淇和彭琛越走越近,我就告诉倪铮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冯昂说着,走到杀手面前,用手背拍打着对方的脸,说:“谁知我这位得力干将,竟然偷听了我和倪铮的通话,私下联系倪铮替他办这件事,还喊上他老婆按照对方的要求躲在暗处录像。他老婆现在就在我车里,你们可以把人带来随便审。对了,我刚才找到他老婆时,视频已经发过去了,正战战兢兢等着收尾款呢!”
这时,林冽吃惊地看着彭祖民和任骏驰从后院进来,任骏驰手里还提着一个狼狈不堪的女人。那女人一见趴在地上的杀手,立刻连滚带爬跑过去,两人抱头痛哭起来。原来,冯昂刚刚给彭祖民发了短信,自己和林冽在客厅说话的功夫,彭祖民已经见到了杀手的老婆,知道了整件事背后的来龙去脉。
为了让事情确凿无疑,任骏驰拿出一部手机,当着林冽的面按下倪铮那边的电话号码,然后把手机扔给杀手。女人对杀手耳语一番,杀手便将电话打了过去,任骏驰在旁边全程录像。
“倪老板,事情办完了,反馈收到没?”
“收到了,干得不错,我很满意。人怎么样?”
“不清楚,我现在不方便露面打听。”
“剩下的钱可以先给你,如果她命大,直接补刀就行。帮我做事很简单,钱不是问题,关键是别让我操心。”
“没问题,您等我消息!”
挂断电话,彭祖民便下令清场。
冯昂为自己没管理好手下郑重道歉,留下一笔巨额慰问金后,便在彭琛的护送下,带着冯沛淇大摇大摆地离开了。唯一没有推脱掉的,是彭祖民让他将杀手夫妇带走随意处置,表面上是还给他面子,实际上却是将烫手的山芋丢给他,让他没法彻底置身事外。冯昂离开时,没有多看林冽一眼,经过这一次,他知道林冽已经失去了和他对视的资格。
客厅里,又只剩下林冽和彭祖民两人。
彭祖民累了,最该激动的时候,反而异常平静。他看着得知真相后便一语不发的林冽,缓缓说道:“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我女儿会因为你躺在医院里,或死,或伤。还是那句话,如果你有一个女儿,你也不会让她跟你这样的人在一起。只要是为了她好,我情愿让她离开我远走高飞,我不需要什么父女情深、天伦之乐!你呢?明知你的爱会让她万劫不复,你还死活不肯放手!?”
林冽猛然抬起头,斩钉截铁道:“我早就说过,谁敢毁了她,我就毁了谁,这世上没人例外!洛雅就交给您照顾了,是我种下的苦果我去偿,是我种下的祸根我去拔!”
重症监护室里,林冽穿着隔离衣坐在洛雅的床边。他细细端详着尚未苏醒的洛雅,不知道这会不会是这辈子的最后一次见面。
他已经订了最近一班飞往M国的机票,那曾是他呼风唤雨、无所不能的地方,如今却是危机四伏的虎狼之地。杀父之仇本就不共戴天,不是归还江山就能一笔勾销这么简单;他和倪铮之间的恩恩怨怨,终究要有个双方认可的了断。
“妞儿,我要走了,去该去的地方,办该办的事。唯一不放心的,就是怕你变成从前的我,困在仇恨编织的网里走不出来。我不希望你像我这样,不惜一切代价、不顾任何后果去复仇,即使最后成功,也会陷入另一种痛苦。可我知道,我无法阻止你,因为我与你感同身受。我只能凭经验告诉你,仇恨会让你以为自己可以六亲不认,但实际上你根本做不到。正如你铁了心要离开我——实际上,继续和我在一起、尽可能利用我才是你复仇的最佳选择,可你为了尽快放我条生路,连戴国安的自首材料都肯放弃……可惜,那份材料早就被陈天丽销毁了,之所以骗你,只是想让你留在我身边。妞儿,我始终相信我们之间情比金坚,但不得不承认,我们被迫走进了一个死胡同。原谅我在你醒来之前离开,如果注定这次是永别,就当我已经按照你希望的那样远走高飞。”
隔着口罩,林冽最后一次吻了洛雅的额头,然后转身离去。
他没有看到,洛雅紧闭的眼睛有眼泪滑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