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盛夏时节,董彪依旧销声匿迹。
最近这段时间,洛雅一直活跃在大众视线里。除了写作之外,她果真不遗余力地践行承诺,为寻找失踪儿童助力奔波。彭祖民说,冥冥之中,她继承了徐漫菲未竟的事业。
洛雅知道,徐漫菲在寻找她的过程中,也通过类似的方式解救过不少被拐儿童,而她这样做,起初只是为了吸引董彪注意,进而引蛇出洞。不过,经过这段时间的亲力亲为,她是真心想为这个群体做点事,不光因为她曾是他们中的一个,也因为她想为养父母抵消一些罪孽。
至于董彪,洛雅虽恨意不减,但也渐渐恢复了理智。她想自己大概是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才把报复想得过于简单。那个恶人好不容易逃出生天,怎么会冒死搭理她的隔空挑衅呢?尽管如此,当成都一家颇有名气的广告公司突然联系洛雅,说M国的旅游重镇有一家华侨开的度假酒店开业,想邀请她作为嘉宾出席开业典礼时,她还是不假思索地答应了。她突然意识到,与其等董彪犯傻来成都,不如自己冒险去M国。
不过,这会是董彪设下的圈套吗?洛雅觉得有可能,但也不一定。之前为了引董彪现身,她仔细研究了与西南边境接壤的M国,从历史沿革到风土人情,借着自己旅行达人的招牌,在博客里写下好几篇洋洋洒洒的文章。那个度假酒店所在的旅游重镇,是M国的一座边陲小城,与边境相隔不远,所以中国游客占了很大的比重。如此说来,真有酒店开业请她做嘉宾,倒也十分正常。因此,洛雅特意要求广告公司加大当地的宣传力度,以免董彪错过这个与她仇人相见的机会。
这件事当然不能让彭祖民知道,好在隔壁的保镖还没有丧心病狂到二十四小时紧盯监控的地步。酒店开业这天,洛雅换了手机号,凌晨五点钟就从家里出来,上了事先约好的出租车,早早抵达机场等着跟广告公司的人汇合。她虽然报仇心切,但也知道尽量避免落单。候机时,她突然有种强烈的直觉,就是董彪对她的恨,绝不比她对他的少。他此刻很可能就藏身在边城,埋伏在某个圈套旁边等着她往里跳。
洛雅一门心思以身犯险,上了飞机还在思考落地后该如何防身。直到窗外出现白雪覆盖的群山,她才颇为触动地摸了摸手上那枚酷似顶针的戒指。她当初真没想到,这枚戒指会派上用场。
闭上眼睛,一切虚幻如梦,一切又真实如昨。那个梦中人仿佛还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呢喃着让她跟他走,做他的女人。可她当时向往岁月静好,不愿再面对惊涛骇浪。殊不知,当时生活早已在她看不见的地方风起云涌,无论她是否放弃那段爱情,该发生的依旧会发生。而现在,对于只身跑到境外寻仇的她来说,爱情似乎更加遥不可及。
这家即将开业的海景度假酒店名叫瞰海,毗邻沧海湖西岸。主楼共五层,一楼是个半开放式的酒吧,开业典礼结束后会在这里举办狂欢派对。洛雅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所有人都在紧锣密鼓地为开业做准备,贴在墙上的海报和塞到游客手里的宣传单上印着经她授权使用的照片,暂时没发现什么可疑之处。
酒店的老板娘人称霞姐,四十多岁,边城当地人,据说在这一带颇有势力。她热情地跟大家打招呼,看到洛雅时,目光有点意味深长。两人握手的时候,霞姐无意中看到洛雅手上那枚酷似顶针的戒指,表情明显迟疑了一下。她想拉住洛雅的手看个仔细,洛雅察觉后本能地将手抽了回去。
“洛小姐的戒指,造型好特别啊!”霞姐依旧盯着戒指,笑呵呵地恭维道。
“还好吧,其实不太起眼。”洛雅报以一个距离感十足的微笑。
“方便取下来给我看看吗?”
“不好意思,最近胖了,恐怕不太方便取下来。”
“洛小姐真会说笑,你可一点都不胖!”霞姐眼睛一转,继续追问道,“我在前面那条街有家饰品店,也想进一批你这样的戒指,不知道你这个是在哪里买的?”
“这是朋友送的,不清楚哪里有。”
“哦,那就算了,我也是随口问问。洛小姐舟车劳顿辛苦了,先回房间休息一下吧!”霞姐向身边的经理吩咐道,“带洛小姐去咱们这最好的房间,就是五楼左边尽头的那间套房。”
不知为什么,置身瞰海酒店最好的房间,洛雅想的却是磨西镇的青年旅舍——那个不但有独立卫生间,还可以在天气晴朗时看到蜀山之王贡嘎山的“镇店之宝”。她在那间简陋的小屋里留下了太多珍贵而美好的回忆,绝非任何酒店“最好的房间”可比;而这里虽然极尽奢华,风景也毫不逊色,但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却是良辰好景虚设。回忆归回忆,洛雅心中依旧对霞姐看到戒指时的反应很是不安。而且,霞姐把她一个人安排在这个位置偏僻的房间,是否别有用心呢?经理和服务员离开后,她马上四处查看,确认房间里里外外没有异常后,方才松了半口气。
开业典礼在傍晚举行,洛雅被随行的化妆师收拾得光彩夺目,成为全场独一无二的焦点。她事先通知好的记者混迹在台下的人群中,举着相机对着她一通狂拍。典礼还未结束,娱乐版便出现一篇关于洛雅惊艳亮相苍海湖某度假酒店开业典礼的报道。篇幅虽小,但该有的信息都有。如果瞰海酒店确实跟董彪没关系,洛雅希望这条新闻能成为吸引董彪现身的诱饵。
晚上的狂欢派对,各种表演和活动吸引了大批年轻游客涌入,酒吧内外几乎人满为患。洛雅和广告公司的人坐在一起嘻嘻哈哈地闲聊,却始终滴酒不沾,也不进食任何东西。她一直紧紧抓着手包,里面有一把折叠刀和一瓶自制的防狼喷雾。她虽在谈笑,实则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警惕着每一个向她靠近的人。然而大部分主动来找她的,都是索要签名或请求合影的读者,偶尔也有几个搭讪、敬酒甚至邀请跳舞的,都被保安拦下请走。按照约定,她必须在狂欢派对现场待到晚上九点钟。
九点整,又到了乐队表演的时间。
一个打扮朋克的女歌手拎着吉他独自上台,对着麦克风说道:“下面这首歌,是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先生为他挚爱的女孩点的。这个女孩——据说就在现场哟!”女歌手成功调动了气氛,台下的人们左顾右盼,有调侃也有猜测,一群玩嗨了的年轻人则莫名其妙地欢呼起来。女歌手继续说道:“这位先生说在女孩离开后的日子里,他把这首歌听了无数遍,他一直很想念她,希望她能够回到他的身边。”说完,她便抱起吉他开始弹唱,洛雅一听便知是那首她再熟悉不过的《醉清风》。
心跳骤然加速。她倏地站起来,睁大眼睛环视四周,借着昏暗的灯光费力地寻找着。同伴忙问她怎么了,她心不在焉地说了句“我回房间了”,便离开了卡座。
洛雅在酒吧里四处游荡,仔细确认着每一个和阿孝身材差不多的背影。她时不时望向聚光灯下自弹自唱的女歌手,这是分别后她第一次听《醉清风》,也是第一次纵容自己细细回忆关于阿孝的一切。
那份乱了分寸的心动就这样毫无防备地重现,竟没有丝毫褪色。这是她最后一段爱情,而他大概是她爱的最后一个人。想到这里,洛雅忍不住问自己,如果当时知道这一点,她还会拒绝和他在一起吗?至少,她会爱得再深一些吧!一曲终了,她找遍了酒吧,还是没有找到阿孝。
这应该只是个巧合,她在心里对自己说。
阿孝怎么可能知道她在这里,又怎么可能避而不见只为她点歌?这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可洛雅还是满心失望。舞台、灯光和女歌手渐渐模糊成一团,她赶紧抬手拭去悄然滑落的眼泪。她知道她不能继续沉沦在回忆里,否则那故作的坚强、备战状态下紧绷的神经,都会在这儿女情长中土崩瓦解。
洛雅红着眼睛低着头,脚步慌乱地走着。她一心想快点走到室外,走到沧海湖边吹吹风,却差点被酒店门口一辆横冲直撞开过来的越野车撞上。
急刹车的声音格外刺耳,洛雅着实被吓了一跳。与此同时,她被对方的远光灯照得睁不开眼,只能勉强用手包遮挡着。她平时开车最恨无故开远光灯的,眼前这辆车差点撞到她不说,司机竟还开着远光灯不下车,这让她积累已久的坏情绪瞬间飙到了顶峰。
她气急败坏地把手包狠狠砸向对方的挡风玻璃,然后绕到车门处,拍着车窗破口大骂道:“会不会开车啊!?差点撞到人还他妈开远光灯照,照你八辈祖宗显灵啊!?”
车窗缓缓降下,洛雅顿时愣住了,生气的表情几乎瞬间凝固在脸上。
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刚刚遍寻不着的阿孝,此时只跟自己隔着一道车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