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中秋之夜风平浪静,天江市没再出现类似去年华爵皇宫夜总会爆炸那样重大的警情。时隔一周年,还是有不少人在这个中秋之夜谈论起去年爆炸发生时的骇人景象,仿佛亲眼目睹一般;而中秋节对华家的神秘诅咒和种种老生常谈的内幕传闻,依旧是人们闲谈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
在警局加班的陆永强也回忆了这起发生在去年今日的爆炸案。和那些八卦热情高涨的老百姓不同,他的回忆冗长而复杂,伴随着曾经歧路艰险的沉重,也焦灼着未来前途未卜的恐惧。此时夜深人静,办公室里只有他自己。他出神地盯着电脑,机械般地拖曳着鼠标。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显示器,脸上似乎只留下紧锁的眉头和紧绷的肌肉。
陆永强的回忆已然追溯到了2001年的夏天。
那一年,他还是一名普通的配枪刑警,女儿陆憬然即将参加中考。
那一年,他执行了一次抓捕任务,正是这次执行任务,改变了他往后的人生。
在那场激烈的枪战中,警方和毒贩各有损伤,陆永强最终和一名身份暴露的卧底一起被困在一座废弃的厂房里。卧底之前注射过“星夜”,此时药瘾发作又身受重伤,整个人生不如死。他唯恐自己坚持不住,便将刚刚查获的重要消息告诉了陆永强:生产“星夜”原浆的实验室已经转移到学府路上新建成的私立敬仁高中,华爵皇宫夜总会未来只是一个吸引警方注意力的空壳。卧底说完,本打算牺牲自己,以此掩护陆永强带着消息撤离;没想到A计划失败,两人一起被俘。
这是陆永强和方海林的第一次见面——蒙在头上的黑布袋被粗暴摘下,这样的见面方式注定了陆永强的被动地位。
方海林给了他两条路,要么舍生取义,要么合作愉快。这很符合他和卧底制定的B计划——陆永强在卧底的唾骂声中无奈叛变,以便活着将实验室转移的消息带回警局;卧底自知命不久矣,遂央求陆永强用他作投名状,不但能博取方海林的信任,还能给他一个痛快。
眼下方海林果真提出这个要求,陆永强却没有押对题的喜悦。虽然事出有因,可哪个警察能做到亲手射杀自己人?然而,卧底已经快撑不住了,他的神情告诉陆永强,他不怪他。为了不让两人一起带着未完成的任务死在这个没人知道的地方,陆永强只能接过方海林递过来的手枪,卧底随后一枪毙命。
接下来,方海林笑眯眯地从马仔手里接过一部DV,拉着陆永强一起欣赏他刚刚以示效忠的表现。陆永强这才明白方海林的阴险狡诈——逼他枪杀即将死去的同事并不是真正的目的,留下他杀害同僚的证据才是真正的牵制!无论他的妥协出于真心还是假意,人们只会相信他们看到的。只要有这段录像在手,什么A计划、B计划,陆永强空口无凭,没人相信这是事先商量好的别无选择的权宜之计!
但凡手枪里还有一发多余的子弹,气急败坏的陆永强当场就会跟方海林同归于尽。可惜,方海林不可能留给他多余的子弹。别无选择的陆永强只好妥协,按照方海林的指示上演了一出苦肉计,最终合情合理地归了队。没过多久,就在女儿陆憬然中考那天,他突然接到方海林的通知,说陆憬然没能参加语文考试,但是——不管她最终总分是多少,敬仁高中的大门都会向她敞开。至此,陆永强已然被方海林拿捏得死死的。
按照方海林的吩咐,陆永强向上级汇报工作时,不但隐瞒了实验室转移的消息,还捏造了华爵皇宫地下室埋有重型炸药的谎言。本以为上级领导多少会质疑他的一面之词,至少不会轻易停止对华爵皇宫的深入调查和围剿计划,没想到他的这套说辞竟成了“暂停行动,秘密调查”决策的坚实依据。
此后,华爵皇宫案交给另一组同事负责,所谓秘密调查的进展多年来竟无人公开提及;而原先负责调查此案的组员,均在一年之内以各种缘由调离了原岗,陆永强也以在行动中受伤为由,调到了现在这个位置。他终于知道,方海林在他们内部不止他一个内应,而他不过是其中一个环节,让勾结看起来不那么明显而已。另一方面,陆憬然高二时让他帮忙调查同学杨湛,他表面上批评女儿瞎胡闹,实际上还真暗中做了调查,由此发现了杨湛和彭祖民、方海林等人的关系。
看明白这些,陆永强便不再妄想摆脱方海林的控制,开始小心翼翼为其做事。这些年,他为华爵皇宫传递了不少重磅消息,也拿了方海林很多实打实的好处,是是非非早已不再重要。他唯一的愿望就是把不知情的妻女送到国外,无奈妻子身体不好,女儿又贪图享乐,怎么都不肯出国。转眼这么多年过去,如今妻子已经病逝,女儿也大学毕业,他更是干涉不了任何人的去向。
按理说,华爵皇宫和方海林突然一起灰飞烟灭,在陆永强看来应该是想都不敢想的好事;事实上,去年今天刚刚得知此事时,他确实以为是有人怀疑自己,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待到消息得到证实、自己从狂喜中冷静下来,陆永强却发现自己似乎比之前更加被动。
他还是了解方海林的,这种人怎么可能把别人的把柄带进棺材?他们之间的事情不可能像方海林生前承诺过的那样,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了他当年被迫射杀卧底的录像,方海林一定还留下了其他实质性的证据,以便在他不老实的时候依旧能控制他。如今他看似摆脱了对方的控制,可仔细想想,方海林暴毙后,他连自己的罪证长什么样、目前被谁捏在手里都不知道,实在令人不安!
陆永强表面若无其事,实际上每天都在提心吊胆。他还有几年就退休了,如今大小也算是个领导,难不成真的要在某一天指导下属工作的时候,被突然冲进来的警察带走吗?不知不觉间,他竟在这样的想象中煎熬了将近一年。前段时间,他经常一边翻看日历一边心存侥幸:如果方海林真留下什么证据,不可能这一年的时间都相安无事吧?结果他刚想松口气,陆憬然就主动跟他聊起在咖啡厅偶遇周浩疆的事。
“爸,我今天上午在公司楼下的咖啡厅碰见周浩疆了。”
“是吗,你还记得他?”
“您那时回家不老夸他嘛!说从来没见过这么上进这么有天分的实习生,让我向他学习。”
“本来就是!结果你也没学到人家半分!”
“他不是早就调走了吗,怎么还在天江?”
“调回天江查案呗。”
“查什么案?”
“那是组织机密,连我都不知道,你瞎打听什么!”
“看他那派头像是当大官了,随便问问总可以吧!”
“人家当然是当官了,你看看人家!”
“有什么好看的,还不是跟我一样上班时间出来喝咖啡!”
“他跟什么人喝咖啡?”
“不知道,没注意。”
陆憬然的话让陆永强陷入沉思,他怎么能忘记周浩疆这个形迹可疑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