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继续行驶,彭琛继续专注地盯着前方。
打一上车,他就在心里仔细梳理着刚才的细节,确保自己的表现没有露出半点纰漏。现在,他终于可以踏踏实实地感慨——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不是生与死,而是我站在你面前,你却不认识我。
这是彭琛第一次和洛雅见面,此时正一遍又一遍回忆她泼咖啡时与他那短暂的对视。那一幕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让他感到失落的不是她眼中的愤怒,而是她自始至终没有注意到他。而他不能暴露真实情绪,只能沉着脸假装出面主持大局,实际上是帮洛雅澄清谣言,顺便把心中妒火撒向戴晋。想起戴晋敢做不敢当的样子他就生气,可洛雅偏偏和这种人成了众所周知的一对!
冯沛淇看后视镜的时候,总是忍不住用余光扫一眼彭琛。她很想知道他这次为什么突然回来,以及他若有所思时心里在想些什么。她不希望他们就这样一路无话到酒店,仅在他关上车门前互道晚安。她认为,他们之间的关系再糟糕也不应该是这样。
于是,冯沛淇清了清嗓子,主动开口:“这次回来,有没有觉得干妈老了?”
彭琛冷笑道:“看她刚才那架势,真没觉得。”
冯沛淇莞尔一笑,食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又问:“那这次回来会不会很忙?谈判难度大不大?”
“还好吧,对方还算有诚意。
“是哪家公司?我帮你打听打听。”
“谢谢不用,我们都是正常的生意往来。”
“这话说的,我帮你打听一下,就不是正常的生意往来了吗?”
“我又不是不知道你的做事风格,不敢劳驾!”
冯沛淇忍了忍,心平气和道:“彭琛,咱们真的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彭琛回答:“朋友有很多种,咱们只是其中之一。”
“比如呢?”
“比如像现在这样,我说话口无遮拦,不必担心冯总派人收拾我。”
冯沛淇没再说话。她并不生彭琛的气,只是拿他的冷嘲热讽没办法。毕竟,当初是她把他的阳光笑容变成刻薄嘴脸,她现在唯一能给他的,只有这微不足道的宽容。
时隔七年,冯沛淇依然记得与彭琛初见时的情景。当时她刚刚大学毕业,父亲冯昂特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舞会,庆祝她正式加入其一手创办的丰泰制药。彭琛那些天正好从英国回来度假,便和父母一同出席了舞会。那是他成年后第一次出现在天江的社交场合,大家都注意到这位高大英俊、举止得体的青年才俊。得知他是彭祖民和陈天丽家的那位名校高材生,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幸好冯沛淇也是个旗鼓相当的天之骄女,否则那天她真要担心被这位临时出现的天之骄子抢了风头。
冯沛淇的美,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的美。她不像陆憬然美得张狂大胆,也不像洛雅美得清高自我。她的美能让男人爱怜,也能让女人亲***素里的温婉轻柔足以让不了解她的人渴望给予她呵护,彭琛便是其中之一。他觉得她是东方女性的完美代表,比他之前交往过的性格奔放的外国姑娘更有魅力。所以,从舞会当晚开始,冯沛淇和彭琛两人眼里除了彼此,就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但冯昂并不看好彭琛。冯沛淇是家里的独生女,从一出生就被当做丰泰制药的接班人培养,她未来的丈夫不但要家世背景相当,还得是能在事业上与冯家互相帮衬或独当一面的人。彭琛虽然是彭祖民和陈天丽的儿子,但他从小在国外长大,根本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又怎么会接受他们的游戏规则呢?“星夜”项目当时刚刚起步,正值关键时刻,他们不能冒险去接纳一个局外人,更何况彭祖民和陈天丽想必也不愿让儿子进来蹚浑水。所以,冯昂从一开始便警告女儿,她和彭琛的交往是不可能有结果的,甚至有可能会给合作带来负面影响。
冯沛淇不以为然,认为不一定非要让彭琛知道真相、接受他们的游戏规则。事业上,她的能力与手段绰绰有余,不缺彭琛这一个帮手。相反,与彭家联姻却可以巩固冯家在组织里的地位。对彭祖民和陈天丽来说,彭琛结束学业回到天江,总比留在英国一年到头见不了几次面强。这样一来,一群人有心瞒住一个人,那还不容易?关键是,陈天丽和杨湛掌握着“星夜”的配方,冯家掌握着彭琛,万一合作有什么变动,吃亏的肯定不会是冯家。
冯沛淇凭借这套说辞成功说服了父亲,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并非出于理智的思考,而是出自被爱情冲昏的头脑。实际上,她更倾向于相信彭琛,相信他能够因为爱情接受她的一切。
可惜事与愿违。这些年,冯沛淇偶尔会忍不住去想,如果真相注定隐瞒不住,那么换一种方式揭穿,这段感情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仓促结束?那是他们相恋一年后的夏天,感情依旧像当时的天气一样炽热。她没想到彭琛会提前从英国回来,为了给她一个惊喜,竟尾随杨湛来到实验室。他站在实验室门外,已然听到里面异常的响动,于是他拿起杨湛落在实验室门外的门禁卡开门,正好撞见她用猴子做毒品测试的惊悚画面。
事后,冯沛淇几乎可以肯定,是杨湛故意把彭琛引来,故意把门禁卡留在门外的。否则彭琛即使跟踪杨湛进来,也无法躲过重重守卫找到实验室。杨湛这样做的原因很简单,父亲冯昂仗着她和彭琛的关系,时常在陈天丽面前以亲家公自居,说话办事愈发张扬跋扈。她也劝过父亲收敛一些,因为正如父亲之前所说,陈天丽原本不希望儿子蹚浑水。不过,事已至此,也无需深究。说到底,彭琛爱上的只是她作为千金小姐的一面,她的野心、她的抱负,她作为丰泰制药继承人的一面,是他难以想象且不可能产生爱情的。
因为是彭祖民和陈天丽的儿子、杨湛的表哥,彭琛那天才能活着离开;但他对冯沛淇的爱情、对杨湛的同情、对父母的牵挂,已然止于开门的那一瞬。那一瞬颠覆了他对身边人的认知,让他见识到比父母感情破裂更恐怖的事,他再也无法相信他们。第二天,彭琛不辞而别回到英国,在短信中用短短五个字结束了这段昨天尚在热恋期的感情。
尽管当年那个阳光绅士不见踪影,只有眼前这个狂蜂浪蝶似曾相识,冯沛淇还是把彭琛安放在心里一个特殊的位置。如今,她掌握着丰泰制药的实权,一手建立起“星夜”针剂仅有的五条生产流水线,供给着国内及北美地区的市场。未来,陈天丽会把“星夜”半成品的配方传授给她,她将还会有更大的谋划要施展。这就是她这些年生活的全部,只有安放彭琛的那一处地方,寄托着她对那段爱情绵绵的悼念与淡淡的遗憾。
彭琛下车前,冯沛淇突然说:“这么长时间不见,一会儿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彭琛咧嘴一笑:“孤男寡女,不合适吧?”
“那咱们去酒吧或咖啡厅喝点什么?”
“冯总日理万机,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对皮肤好。再说我也困了。”
“伦敦现在才到中午吧,你的时差是不是倒乱了?”
“没乱,我有睡午觉的习惯,不睡不行。”
“好吧。我看你今天,好像挺关心那个洛雅?”
“绅士嘛,总见不得女士受委屈,更何况那个官二代一晚上装模作样,实在让人讨厌!”
“那拒绝女士的邀请未免有损你的绅士风度吧?”
“冯总在我眼里可不是一般女士,而是教母级别的人物,拒绝您其实是我内心惶恐。”
“彭琛!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句话吗!?”
“我说的不是中文吗?”
话说到这里,冯沛淇真有些生气了:“你可以下车了。”
彭琛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说了句“晚安”便下了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