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晓黎负气回了房间，彭琛拿了包烟，进书房前不忘提醒顾一珩：“长话短说，咱们赶时间。”

　　就这样，客厅只剩下洛雅和顾一珩，敞开的箱子里散落着两人当年往来的信物，饶是一场生动的物是人非。

　　顾一珩蹲下身，从箱子里翻出一张CD，和当年送给洛雅的那张一模一样。他把CD插进碟机，Nocturne悠扬婉转的旋律流淌出来，听上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哀伤。随后，他将那条红围巾仔细收好，声音沙哑道：“看来彭琛还是相信，你还是会让我离开这里的。”

　　洛雅压抑着伤感，故意事不关己道：“我和你只有几面之缘，你何去何从，与我无关。”

　　顾一珩听罢，悲从中来。他苦笑道：“我倒宁可自己在你眼里是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要不是李修昀那天突然跑到学校……”

　　“你还想用顾一珩这个身份瞒我、骗我，是不是？”洛雅忍不住打断他，悲愤地说出了他的本意。

　　“我想和你重新开始，我已经是个健康的人，和‘星夜’也没有瓜葛了！我能熬过这些年，全靠这个信念撑着！”顾一珩望着洛雅，“如果我告诉你，我是杨湛，我当年没死，你还会回来吗？”

　　“杨湛在我这里，已经死了！”洛雅指着自己的心，含泪说道，“而且死了两次，一次是高考之前，一次是我知道真相之后！”

　　顾一珩明白洛雅的意思，他早就知道，她一旦知道真相，是不会原谅他的。他失魂落魄地整理着箱子，颓然问道：“那这些算什么，你好好看看它们，真的完全失去意义了吗？”

　　洛雅顺着顾一珩的目光，细细打量箱子里的旧物。除了那条红围巾，还有她当年送给杨湛的马克杯、钱包、钢笔、钥匙链、十字绣书签、巧克力的包装纸、两人的合影、她那首描绘Nocturne的诗歌手稿……说它们细碎渺小，却是他徘徊在生死边缘时的精神支柱；说它们能量巨大，却无法驱散她人生的滚滚阴霾。说到底，这些旧物可以唤起他和她某段共同的回忆，但经过这么多年，在他们各自眼中，即使是同一段回忆，其滤镜也是截然不同的。

　　洛雅避开顾一珩的目光，转过身道：“洛雅和杨湛那一段早就过去了，我和你顾一珩并不熟。这些年我爱过不止一个人，经历过的事一件比一件不堪。这些东西对我来说，曾经意义非凡，但它们现在和将来是治愈不了我的，我已经不需要它们了。”

　　“也就是我视若珍宝的东西，对你来说毫无意义了？”顾一珩红着眼睛，“你宁可爱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大毒枭，也不愿意给我一次机会？”

　　洛雅反驳道：“我当你是顾一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着你离开天江，已经是给你机会了！”

　　“如果你当我是杨湛，你会对我做些什么？”顾一珩终于发出心碎般的低吼，“你会把顾一珩就是杨湛的秘密发到网上？还是会把我交给冯沛淇或警方？就像你利用我送给你的那幅画和藏在画里的配方那样！”

　　面对顾一珩的揭穿，洛雅瞬间语塞，只得搪塞道：“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话已至此，顾一珩已然不吐不快：“你当然听得懂！你和高蕴海要为陆憬然报仇，要对付冯家，只能从新实验室下手！可你们不认识新实验室，但你们认识李修昀！你了解李修昀，知道他只对配方感兴趣，把配方的照片发到网上肯定能把他引出来！可你不知道的是，我为了求李修昀帮我回来见你，早就把所有配方给了他，他才不会为了你放出的那一点点鱼饵现身上钩！”

　　洛雅这才恍然大悟，难怪李修昀后来没再追着她抽血做研究，难怪那天他没有跟着冯沛淇和陈天丽一道来她家逼问配方！可她还是不大明白，遂追问道：“既然李修昀早就拿到配方，为什么突然宣布配方是他研制成功的？”

　　激动过后的顾一珩仿佛虚脱般有气无力道：“是我拜托他在那个时候宣布的。他在冯家的新实验室里宣布研制成功，国内外的合伙人只会怀疑是冯家和我姑妈私藏配方，正巧你当时遇刺昏迷，那些人才没有想到其实配方也在你手里。”

　　洛雅悄悄抹了一下眼泪，问道：“你姑妈不可能不知道吧，她能咽下这口气？”

　　顾一珩无奈道：“当然瞒不过她，她也是被我伤透了心。她年纪大了，彭祖民和彭琛都站在你这边，她已经没有能力再为难你了。”

　　洛雅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问道：“有没有后悔，当初脑子一热，把配方藏在画里送给我？”

　　“当时知道自己快死了，只想把自己毕生的心血交给最爱的人保管，没想过会发生那么多事。如果说后悔，”恢复平静的顾一珩看着洛雅，惨淡笑道，“我只后悔自己当初没有干干脆脆地死掉……”

　　“这些年，我一直都有这种想法。每当一个毁灭性的打击发生，我都希望自己死在还没有记忆的时候。”洛雅说着说着想起了林冽，忍不住哽咽道，“可实际上，打击一个接一个，我竟然活到了现在。”

　　顾一珩知道洛雅这眼泪为谁而流，小心问道：“你来这之前，我听见彭琛打电话，也看了M国的新闻。你……有什么打算？”

　　洛雅摇摇头，茫然道：“不知道，先哭吧！哭够了再说！”

　　顾一珩沉默了一下，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心甘情愿跟他换换。”

　　洛雅看着眼前的顾一珩，突然产生一丝熟悉，口无遮拦道：“怎么，宁可当被我爱着的死人，也不当我不爱的活人？别傻了！”

　　顾一珩却一脸真诚地说：“我的意思是，一命换一命。我希望你正在爱着的人，还活着。”

　　煽情之际，洛雅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是周浩疆。

　　洛雅镇定地接听，顾一珩在旁边安静地看着她，却发现她的神情愈发凝重。

　　电话挂断，顾一珩马上关切道：“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洛雅起初吞吞吐吐，最终坦言道：“李修昀刚刚被冯沛淇抓走了。”

　　顾一珩一惊：“什么？这是冯沛淇打来的？”

　　洛雅看向别处，小声道：“不是，是警察。”

　　顾一珩顿时愣住了。他知道李修昀自从乔装成贾师傅离开敬仁高中后，就一直躲在家里深居简出，唯恐那天出了纰漏暴露了行踪，直到现在连新实验室都没敢去。现在警方给洛雅打电话说他“刚刚”被冯沛淇抓走了——如果是真的，说明警方一直蹲守在李修昀家门口监视。警方的目的应该是新实验室，所以李修昀一直没去新实验室，警方才一直按兵不动；也就是说，警方对李修昀的监视应该是从他离开敬仁高中开始的。可警方那天怎么会那么巧出现在敬仁高中跟踪李修昀？很显然，是洛雅发现了李修昀，第一时间报了警。

　　顾一珩低声问道：“你正在和警方合作，警方也知道我是谁，对吗？还有那天在学校，是不是你报了警？”

　　洛雅大方承认道：“我和警方合作、我看见李修昀报警，都是为了给陆憬然报仇；但我没告诉警方关于你的事。你不要觉得这个秘密很难查，我没告诉警方，警方还是查到了。”

　　“你现在希望我怎么做？”

　　“什么叫‘我希望你怎么做’？”

　　“他们特意把这件事告诉你，不就是希望你转告我吗？”

　　“转告你干什么？冯沛淇和李修昀本来就是一伙儿的，他俩掐架也就是内部矛盾，你姑妈出面就能摆平，需要你做什么吗？我来找彭琛是临时决定的，问的也是我自己的事，再说我事先也不知道你也在！”洛雅虽伶牙俐齿，脸上却挂着委屈和失望，解释一半干脆戛然而止，直接催促道，“把他俩叫出来，你们赶紧走吧！我也走了！不耽误你们了！”

　　“洛雅，我不是那个意思！”顾一珩忧心忡忡道，“你这么一说，我反而有些担心。冯沛淇敢抓李修昀，就是不打算给姑妈面子了，更严重地说，她也不打算给自己和彭琛的关系留余地了，这可不是小事！我得确认一下！”说罢，他便朝彭琛的书房走去，走到一半，彭琛和沈晓黎正一同从书房里出来。

　　“你们聊完了吗？”彭琛故作轻松地招呼道，“时间不早了，咱们该走了！”

　　“稍等，”顾一珩见沈晓黎神色异常，“我还想跟姑妈打个视频电话，跟她道个别。”

　　“咱们先去机场，真有些晚了！”彭琛为难道。

　　“不行，必须现在打。”顾一珩心里更加确定，姑妈那边出了大事。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沈晓黎犀利地看看洛雅，“是不是有人跟你说了什么？”

　　“我是知道一些事，但和别人无关。所以，如果你们不说清楚，或者我见不到姑妈，我是不会走的。”

　　“冯沛淇把你查了个底朝天，还去陵园开了杨湛的墓！”沈晓黎见瞒不过，干脆说出了实情，“这个丧心病狂的疯女人，抓了陈院长和李修昀，要拿他们俩换你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