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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雪岭酒店(上)

凭崖泪如泉 凭涯 2605 2024-07-06 16:58

  洛雅怀孕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个孩子并非是个意外。

  中秋之夜,林冽苦苦哀求她陪伴他最后一晚,若不是突然想到自己正值特殊时期,她恐怕不会轻易克服当时的矛盾心理,选择留下。

  那一晚的缠绵悱恻丝毫没有触及她的灵魂,她满脑子都是这个临时冒出来的疯狂念头——她需要一个完全属于自己的孩子!她要离开天江,离开这里的人和事;这个孩子将是她余生中唯一的亲人,一个无论从血缘上还是感情上都无比纯粹的亲人。她将独自抚养他长大,倾尽所有与他相依为命。她相信不会再有比这更好的安排,更何况,她此刻还爱着这个孩子的父亲……

  林冽不知道洛雅心中的算计,也就无法理解她在这时候流露出的心不在焉。这份心不在焉让他第一次在这方面产生挫败感,也着实伤了他对她的一片真心。可他什么都没说,他甚至假装没有察觉——这绝对是他这辈子做过最懦弱的事,好在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面对一个急于逃离自己的女人,他不是没想过强求。如果他没那么爱她就好了,那样他便可以为了得到而得到,为了征服而征服,彭祖民再神通广大,他照样可以把她带到谁都找不到的地方——可现在,他却不能无视她心灵上的焦土和疮痍。他曾经想象过无数种惨烈的报应,没有一种与女人有关;而今他却觉得,爱而不得恐怕是老天爷对他最严厉的惩罚。即使在洛雅看来他坏得不可原谅,他还是想像杨湛那样,在她的回忆里永垂不朽。

  第二天早晨,洛雅送走在门口守候一夜的陆憬然和高蕴海,再回卧室时,林冽已经醒了。他提醒她别忘了吃紧急补救小药丸,她应了一声,吃下的却是一粒外形相似的维生素。

  洛雅心中主意已定,她将此视为和命运的赌博,赌她余生是否孤苦伶仃。在此之前,她一直以为徐漫菲是因为爱情才有勇气生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但多年后的今天,当她冥冥中做出和母亲当年类似的选择后,她终于明白这个选择与对错逻辑无关,甚至与爱情无关。

  它源于对孤独的深深恐惧和对未来的心灰意冷,当她们感到无力改变什么却又必须坚强地活下去时,孩子便成了唯一且强大的驱动力。她们能从孩子身上找到自己的新生,她们需要一个生命的重量,把她们牢牢压在人间烟火里才能脚踏实地,否则她们的余生将犹如孤魂,无处依存。

  洛雅知道,徐漫菲的余生在失去女儿后就已经提前结束了。她理解了徐漫菲,也就不再纠结母亲这样的选择是否对孩子公平负责。其实每个孩子的出生有什么公平可言呢?谁都是没经过本人同意就被父母生出来的,只能赶上什么便是什么。一个多月后,她看着验孕棒上两条鲜明的红杠,顿时悲喜交加,掩面而泣。

  怀孕的确让洛雅对生活重新燃起希望,她开始认真规划起自己和孩子的未来。

  她不再想什么世外桃源、流浪在路上,她只想在人们挤破脑袋渴望停留的地方安家,让她的孩子尽可能享受国际大都市的一切优越与便利。好在她还有些积蓄和家底,尚能在国内一线城市落户定居;即使生完孩子三四年不工作,她和孩子也能过上相对体面的生活。那段时间,她就这样瞒着所有人,一边在家里养胎,一边悉心谋划着未来。

  两个月后,孩子已满十二周,洛雅打算动身去上海。在家收拾东西时,她不小心把林冽送给她的防身戒指掉到地上,眼看着戒指滚到了床底下。她只好用扫把将戒指够出来——结果和戒指一起出现的,还有一张被尘土覆盖的邮政汇款单。汇款单上显示的汇款人是佚名,收款人叫宋和进,地址是磨西镇雪岭酒店,汇款金额是人民币20000元。

  洛雅盯着雪岭酒店四个字,感到十分眼熟。她想起这是当初林冽遇到她之前入住的酒店,在海螺沟景区的入口处。洛雅脑海里疑云重重,这样一张奇怪的汇款单怎么会出现在她家?如果她没记错,这间卧室除了她请来打扫卫生的阿姨,应该没有人进来过——除了中秋节那天的陆憬然和林冽。陆憬然没去过磨西镇,不可能和雪岭酒店有关;那么,自然就只剩下林冽了。洛雅回忆了一下,倒是不难猜到这张汇款单是如何出现在这里的……

  依旧是中秋后的那个早晨,林冽起床后,突然说要给她分手费。

  洛雅拒绝提供自己的银行账号,说没这个必要。林冽以为她不好意思,便直接掏出了钱包。钱包里大概有一万多块钱的现金,在他看来,作为分手费给女人显然是拿不出手的。他又翻了翻,拿出一张卡放在了床头柜上,说:“这张卡里大概有三十多万,是这几张卡里最多的,密码是……”

  “我说了没必要!”洛雅心烦意乱,看都不看便打断道,“我有能力赚钱,不缺你这张卡。”

  “这是两码事,你收着吧。不管怎么样,我不能让你白跟我一场。”

  洛雅踱步到窗前,眼睛不由自主地湿润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难受,心上像是插着一把刀;她将这把刀拔下来,剧痛之下又将这把刀刺向林冽:“我不花来路不明、不干不净的钱。这钱你还是自己留着将来跑路时用吧!”说完,她感到背后一片死寂,林冽的沉默让她有些后悔这样出口伤人。

  实际上,她只是不想让这段感情以分手费作为终结,可他却铁了心似的一定要用钱来为爱情画句号。这是年纪与阅历导致的金钱观的差异。当真爱不能继续,刚刚离开象牙塔的洛雅觉得金钱会辱没了纯洁的爱情,而在江湖中浸淫多年的林冽却认为只有金钱才能证明自己爱过,甚至还在爱着。

  可惜事到如今,没有人还残存着理智,只能任由情绪崩溃,相爱相杀。林冽无法接受自己不忍毁掉的美好,被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女人肆意践踏。他心碎地发现,当初的玩笑一语成谶,只不过死在她手里的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心。于是,他收起那张卡,从钱包里随手抓了把现金,洋洋洒洒抛向半空。离去前,他冷冷说道:“我从不白女票。你这样的货色,只值这么多。”

  洛雅推测,这张奇怪的汇款单应该是当时随着那些现金一起被林冽扔出来,然后飘到床底下的。那个没有署名的汇款人很可能就是林冽,可他为什么要匿名给雪岭酒店的宋和进汇款呢?

  回想在磨西镇的时候,林冽在青年旅舍高烧不退,却坚决不让她去雪岭酒店帮他退房,她当时就觉得奇怪。而且,他曾在磨西镇犯下重案,竟还敢若无其事地跑去故地重游,这一点也很可疑。洛雅百思不得其解,好不容易从灭门惨案的阴影里走出来,磨西镇又开始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于是,第三个失眠的夜晚,洛雅决定前往磨西镇一探究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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