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房里，彭祖民虚弱地半躺在沙发上，下半身盖着一条毯子。

　　他罹患肺癌的秘密终究还是被洛雅“无意间”发现了。洛雅的反应并不煽情，但陪伴他的时间却明显多了起来，还不动声色地帮他各种寻医问药。以前，他很抵触自己会有病态尽显的一天，可现在——洛雅就坐在旁边绣十字绣，还时不时跟他搭上几句话、为他续上一杯茶——能这样安详地走完余生，他已经很知足了。

　　“知道吗？冯家要出事了。”彭祖民突然开口道，他知道洛雅对冯家的八卦特别感兴趣。

　　“要出什么事啊，赶紧说说我好幸灾乐祸一下。”洛雅慢条斯理地配合回应，她知道父亲为了讨好她，恨不得把冯家那点家底编成长篇评书，只要想跟她说话，就先来上一段。不过这回说的，对她而言还真是毫无悬念——东南亚出现疑似“向日葵”疫苗，本就是她和周浩疆的杰作。

　　果然，彭祖民摇头叹息道：“配方泄露，都泄露到爪哇国去了！现在国外的合伙人要配方，国内的股东们要撤资，冯家爷俩里外不是人。”

　　洛雅喜上眉梢，脱口而出道：“这么说，你们这个邪恶的组织，马上就要解散了？”

　　彭祖民无从反驳，只好说：“树倒猢狲散，早晚的事。”

　　洛雅故意酸溜溜道：“那您有什么打算？是跟准亲家同气连枝呢，还是公事公办拆他们的台呢？”

　　彭祖民笑道：“你说呢？我听你的！”

　　洛雅摇摇头：“别，您听我的，怕是要伤彭琛的心啊！”

　　彭祖民态度坚定道：“还是听我的吧！现在不撤的话，难不成把烂摊子留给你们兄妹，把赖账的机会留给冯昂吗？”

　　洛雅低着头，含着泪，假装鼓捣着瞎成一团的绣线。她不敢看向日益消瘦的父亲。

　　这时，彭祖民的手机响了，是公司合作多年的齐律师。

　　“喂，老齐！”

　　“彭董，最近身体怎么样？还在家休养呢？”

　　“嗯，还是老样子，继续养着呗！是公司有什么事吗？”

　　“没，公司没什么事……主要是我想登门拜访一下，不知道您今天方便吗？”

　　“今天方便，你随时过来，我都在！”彭祖民答应得爽快，心里却很是忐忑。能让齐律师亲自登门的，肯定不是小事。

　　“好，没问题！对了彭董，请问洛雅也在府上吗？”

　　“在，你有事找她？”

　　“嗯……准确说，这次登门主要是找她。”

　　很快，西装笔挺的齐律师来到彭公馆，一番寒暄过后便和彭祖民、洛雅一起走进会客室。

　　彭祖民似乎已经猜到了什么，只能用言简意赅掩饰着悲观；洛雅则有些紧张，她之前见过齐律师几次，唯独这次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态度极其婉转、小心。

　　在会客室坐下后，齐律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缓缓说明了来意：“林冽去M国之后联系过我，特意委托我按照他的意思起草了一份遗嘱，遗嘱是在网上签字生效的。是这样，前天凌晨，M国北部发生军事冲突，林冽正好在场，不幸遇难。这份是公证过的遗嘱原件，请过目。”

　　面对齐律师递到面前的文件，洛雅目光呆滞，毫无反应。唯一能够证明她在听的，是那死死交握在一起的双手，青筋凸起，微微颤抖。

　　齐律师把目光投向彭祖民，询问他的意思。

　　彭祖民开口道：“老齐，我们信得过你，麻烦你直接宣读吧！”

　　齐律师点点头，颇为正式地说道：“这份遗嘱主要涉及林冽先生去世后的遗产分配。他在M国的地产和房产将无偿捐献给M国的儿童慈善机构，由M国政府代为拍卖。房地产这部分，约占林冽先生全部财产的三分之二。剩下的三分之一为林冽先生在瑞士及我国的银行存款，全部由洛雅小姐继承。洛雅小姐只需要保证宋菁菁按时收到汇款，直到她大学毕业——关于这一点，林冽先生不方便具体透露，所以没有写在文件上，我也只是口头转达。遗嘱涉及的每一笔财产的继承手续，我会一一代为办理，到时只需要洛雅配合即可。关于遗嘱，就这些，请问两位还有什么疑问吗？”

　　洛雅定了定，尽可能让自己保持清醒、冷静。此刻她迫切想知道的，不是林冽有多少遗产、遗产如何分配，她只想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于是，她开口问道：“齐律师，您是从哪里得到的消息？他现在在哪儿？我必须得过去一趟……总得有人把他带回来啊！”

　　齐律师回答：“是林冽在M国的一个手下给我报的信，我已经安排人过去交涉了。不让你去，也是林冽的意思。我在网上找到这个视频，是M国当地一家华语电视台转播的新闻，你们可以看看。”

　　彭祖民和洛雅凑到齐律师的笔记本电脑前，看他点下了一条长长的链接，主持人播报如下：

　　“昨天凌晨，北部武装力量胜利军遭遇政府军突袭，伤亡惨重。其领导人洪坤率部负隅顽抗，但未能冲出政府军的重重围剿，最终在政府军的最后通牒下投降，并同意接受联邦法律的审判。据悉，丰达集团涉案其中，前总裁林冽在胜利军与政府军交火时被流弹击中，当场身亡……”

　　齐律师合上电脑，解释道：“林冽的手下只通知我派人收尸，按约定执行遗嘱，别的没多说，甚至没露面。我的两位同事刚刚来信儿，说现场情况比新闻画面还要糟糕，洪坤的寨子几乎被夷为平地，死伤更是不计其数。他们也确实为难，花了重金请人帮忙收殓，然后就地火化带回来……”

　　一听火化，洛雅瞬间崩溃道：“不行！我必须得过去见他最后一面！”

　　齐律师一脸为难，不得不说出实情：“你还是不要去的好！根本是面目全非，你……”

　　彭祖民看着悲痛欲绝的洛雅，红着眼睛将她揽到自己肩头，说道：“听齐律师的吧，林冽也不希望你看到他那个样子……”

　　洛雅趴在父亲肩头哭着，倏地坐起来，抽泣着问道：“我记得，林冽和洪坤是朋友，是不是爸爸？洪坤的胜利军和政府军打起来，他应该是胜利军这边的，又怎么会把三分之二的财产捐给M国政府呢？”

　　齐律师纠正道：“准确说，是捐给M国的儿童慈善机构，M国政府只是代理拍卖。”

　　洛雅马上质疑道：“拍卖不能作假吗？价值千万的土地房产，一万块拍卖成交捐给慈善机构，难道没有这个可能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齐律师郑重道：“洛雅，我知道你一时很难接受，但这些都是事实。也许其中另有内情，但我手里这份遗嘱是千真万确的，林冽立遗嘱虽然是通过网络，但整个过程都是有视频记录的，这个不可能作假。”

　　彭祖民解释道：“老齐，洛雅不是怀疑这份遗嘱。毕竟这对她来说，是个惊天噩耗，她只是想把来龙去脉弄清楚。”

　　齐律师点头道：“我明白，我也是尽我所能提供证据、说明情况，让事情的脉络更加清晰。彭董，您看洛雅是不是先消化一下，等状态好了，咱们再聊执行遗嘱的事？咱们随时保持联系，等我同事办完事订了回程的机票，我第一时间告诉你们。”

　　彭祖民看着陷入沉思的洛雅，随齐律师起身离开。他低声对齐律师说道：“给她点时间吧，我这个女儿，她太可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