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海螺沟回到成都后,洛雅便将阿孝送给她的防身戒指收了起来,只当这次邂逅是一场误入桃花源的美梦。梦里难分难舍是真,梦醒烟消云散也是真。虽然还是会想起阿孝,但她明显感到自己的心肠变硬了。毕竟,和之前经历过的那些肝肠寸断、曲折离奇相比,放下一段露水姻缘还是相对容易一些的。
电影杀青庆功宴的那个夜晚改写了洛雅的人生,也导致她没再参与任何后期制作。好在彭祖民戳在那,《青春流放地》还是按照原计划在寒假期间顺利上映了。洛雅没接受任何采访,也没参加任何宣传活动,新闻通稿里却始终不忘提及她这位原著加编剧,几位主演在镜头前也纷纷成了她的忠实书迷。总之,她的知名度随着电影的热映一路飙升,新书也未卖先火,约稿更是源源不断。和那笔巨款一样,她还是没有回应这些来自彭祖民的善意。她觉得他对她有些误解,她从小并不缺乏父爱,如果他真想弥补什么,首先应该把自己变成正常人。
洛雅本打算预订三张去海南的机票,等忙完新书发布会之后,带着父母去那边过春节。只是父亲洛军回老家探亲已经半个多月,其间只和家里通过两次电话,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始终没个准日子。母亲说是因为族里一个重要的长辈病危,什么时候咽气哪说得准,父亲很可能得忙完丧事才回来。而且老家那边信号不好,手机时常打不通,偶尔联系不上也正常。洛雅半信半疑,她能感觉到母亲有些心事重重,以为是老夫老妻分开久了不习惯。她想等忙过这阵,如果父亲还是回不来,她就带着母亲回老家找他。过年嘛,一家人在一起最重要,再说她长这么大,一次还没回去过呢。
出版社特意将新书发布会安排在《青春流放地》热映期间,地点也颇为用心地选在了洛雅的母校C大,重视程度可见一斑。嘉宾除了各大媒体、图书经销商和书迷代表,还请来了《青春流放地》的主演之一、当红小生阿力,场面十分盛大。洛雅想着母亲一个人在家无聊,便把她也带过来凑热闹。主办方一听是洛雅的母亲,马上在贵宾席为其加了把椅子。
孟桂珍感受着活动现场的气氛,看到洛雅在人群中犹如众星捧月,不知不觉喜上眉梢。她只在电视上见过这样的场面,现在置身其中,坐的还是贵宾席,紧张得大气不敢喘,生怕做错什么让女儿丢脸。望着台上端庄大方、谈吐优雅的洛雅,她眼睛里充满了自豪与欣慰,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感叹,她和洛军何德何能,也配拥有这么出色的孩子?老天爷这样的安排简直让人诚惶诚恐、情何以堪!
想到这,孟桂珍再也无心沉浸在女儿的荣耀中,刚刚忘记片刻的烦心事又迅速占满了思绪。董彪在成都出现让他们重新陷入被动,万幸当时洛雅去了海螺沟,没跟他撞个正着。他要求洛军重启当年的联络网,送一批货到他指定的地方。其实他们早该明白,只要被这伙人缠上,天江还是成都其实没什么分别。洛军别无选择,只能就范;而她也只能对洛雅撒谎,默默祈祷洛军能在春节前平安归来。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她无时无刻不在思考彻底摆脱董彪的办法。她甚至想等这次洛军回来,她找机会跟董彪同归于尽,至少能给他们父女俩挣个清净日子。
孟桂珍走神的功夫,发布会已进入作者致辞环节。洛雅拿起话筒,首先感谢亲临活动现场的母亲,并向台下的孟桂珍鞠躬致意。孟桂珍却盯着前面的椅背,一脸苦大仇深,与洛雅毫无互动。直到旁人提醒,她才慌张地抬起头,尴尬地看看洛雅,又看看四周,不知如何是好。面对人们的窃窃私语,洛雅微笑圆场:“妈,不用担心,有这么优秀的团队,这么支持我的读者,新书不愁卖哈!”说完,大家哈哈一笑,也就没把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
致辞快结束的时候,入场处突然响起阵阵骚动,引得在场所有人纷纷侧目。只见一群工作人员正跟几个警察模样的人进行交涉,但显然双方没有达成一致。
最后,出版社的销售经理双手合十,带着哭腔央求道:“我们正开发布会呢,拜托你们,有事能不能等发布会结束再说?屋子里的人谁都跑不了!”
为首的警官铁面无私,最后一次重申道:“这是我们的证件和逮捕证。我们没义务配合你们开发布会,但你们有义务配合我们执行公务,麻烦让让,谢谢。”说完,他便带人大步流星地闯进发布会现场。
众人见状唏嘘不已,记者们赶紧举起手里的照相机或摄像机,其他好事者也忍不住打开了手机的摄录功能。只见这几个警察旁若无人地走到孟桂珍面前停住,人们目光惊愕,现场快门声不绝于耳。
“你就是孟桂珍吧?这是我们的警官证。经初步调查,你涉嫌二十年前多起拐卖妇女儿童大案,这是逮捕证。跟我们走吧!”
孟桂珍目光呆滞地望着眼前的逮捕证,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她已经吓得说不出话、站不起来了。
洛雅扔下话筒,箭一般冲过来,将母亲护在了身后。她唯一能想到的,是陈天丽又在远程放大招对付她。她打量着警察,毫不客气道:“你们真是警察?证件给我看看!”随后,她接过警官证和逮捕证细细查看,看到逮捕原因时,她只觉得是无稽之谈。
一个警察见她看得过于细致,便提醒道:“警车就在外面,警察局更是假不了,跟我们走一趟就知道了。”
洛雅冷笑道:“你们说我妈是人贩子,有什么证据?凭什么乱抓人?”
为首的警察回答:“我们自然是凭证据抓人,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里清楚。还有,你是洛雅吧?你也得跟我们走一趟,协助调查!”
孟桂珍一听他们还要把洛雅带走,马上站起来,声音颤抖地质疑道:“二十年前的案子,凭什么让我女儿也去协助调查?”
警察解释道:“你的配偶也就是她的父亲洛军涉嫌范读,而且已经被另一伙读范殴打致死。让她协助调查的是这个案子,做笔录的时候也会问到你。”
“你说什么!?”孟桂珍从嘴里挤出这四个字,缓缓瘫坐到椅子上。
洛雅一边扶着母亲,一边急躁道:“警察同志!我爸爸上个月回老家探亲去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摄像机不停地变换方位,照相机的快门声愈发猛烈。记者们一边现场直播,一边争分夺秒地发稿,凭他们敏锐的职业嗅觉,眼前这新鲜出炉的现场直播,将比任何新书电影都更加精彩,更能博人眼球。
“我们没搞错!具体事项回到警察局再说吧!”警察说着便把洛雅拉开,给孟桂珍戴上了手铐。
洛雅难以接受母亲被这样对待,她想冲上去阻止,却发现母亲正泪流满面地看着她,不住地摇头。
“人贩子!毒贩子!缺德事都被你们做绝了!我呸!鬼才看你女儿写的书!”
现场爆发出一句叫骂,顿时赢得一片喝彩。人们群情激愤,纷纷把入场时人手一本的新书扔在地上,踩在脚下,或者撕成碎片。还有人带头将背景墙推翻,布置的海报和易拉宝也被撕烂。几个带头的甚至不顾警察的威慑与阻拦,把手里的新书狠狠扔向孟桂珍和洛雅。孟桂珍的额头被砸出了血,洛雅一边声嘶力竭地叫嚣,一边用身体护住母亲。面对愈演愈烈的骚乱,现场的警察不得不请求增援。
一直躲在洛雅怀里的孟桂珍终于崩溃了。
她刚才明明看到女儿被这些面带欣赏或崇拜的人们双手捧上云端,现在却又因为她,被这些人谩骂、攻击,生生从云端跌落到肮脏的泥潭。恶有恶报的是他们,这个所谓的女儿,也是个无辜的受害者啊!
混乱中,孟桂珍突然推开洛雅,发出一声野兽般凄厉的嚎叫,为这场正义的狂欢按下了暂停键。
人们被这瘆人的声音吓了一跳,齐刷刷地看向这个罪大恶极的女人。他们看到她指着自己的女儿,急切地交代道:“你们别难为她!她不是我闺女!她只是一个被拐回来、还没来得及转手的孩子!当时我亲闺女刚病死,我们看她跟我闺女差不多大,就把她当亲生的养!你们不信可以查,我亲闺女现在还埋在济阳!我们的所作所为,她一概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