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2 他现在过得好吗?
坐进采访车,冷气迎面扑来,时茉舒服得喟叹一声,“好爽!”
梁凯瞥了她一眼,嘴角挂着笑启动了引擎。
从春城路到香亭路有十几公里的路程,采访车上路没多久,困意铺天盖地地朝时茉袭来。
梁凯作为年长她近十岁的老大哥,体贴地问道,“昨晚又加班了?”
时茉倚在车窗边缘,思绪慢慢回到昨晚做的那个梦境里。
很久没做过相同的梦了,不知道为什么昨晚竟然又做起了那个梦。
梦里,那个十六岁的女孩穿着一袭白衣,从头到脚都是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爬出来一样。女孩脸上惨白,什么都不说,只是泪眼朦胧地望着她。
从噩梦里惊醒,时间才不过凌晨三点多,但时茉已经毫无睡意。就这样睁着眼,看窗外的天由黑转白。
“没加班,就是有点累了。”时茉轻描淡写而过,“梁哥,我先眯一会儿,到了你叫我哈。”
梁凯答应道,“睡吧,还有二十多分钟。”
时茉用假寐来逃避半夜的那场噩梦,没想到假戏真做,采访车抵达香亭路时,时茉睡得不省人事。
梁凯见小姑娘困累成这样,有些于心不忍,但新闻要跑,他不得不摇醒时茉,“时茉,到了,醒醒。”
时茉睁开眼,眼眸的光都是散的,仿佛认不出面前的人是谁。
梁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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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家民谣酒馆失火,还没造成任何人员伤亡,本来是一件小事,不值当跑这一趟,但奈何香亭路在清海市的霸主地位。
香亭路,名儿取得香艳,里面的内容也很丰富。香亭路,别名酒吧一条街,是网红打卡地。来清海市旅游,如果没来香亭路,那这趟旅行算不得圆满。
张琦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特意让时茉过来找素材,做成一篇新闻报道。凭着香亭路在清海市民中的地位,这关注度就不会低。
没多久,时茉两人便找到失火酒馆。他们来晚了,火早已扑灭。没办法,时茉只能去找店老板做个采访。可惜店老板没在,她又争分夺秒去采访当时在场的店员。
“请问第一个发现起火的是哪位?”时茉拿出采访证,和值班经理做了一番沟通后问道。
“第一个?呐,是他。”值班经理是个三十出头的男人,笑起来时眼周便堆积起明显的皱纹,朝她身后一指,说道。
时茉下意识转身去看,等她看清身后的男人时,时茉就像根木头桩子,被人楔在了原地上。
昨晚的梦境,连带着十年前不堪回首的往事,如同潮水一般汹涌地朝她兜头袭来。
明明是酷暑灼人的三伏天,时茉却感觉到浑身的血液都冷得凝固住。
她呐呐喊道,“宋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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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多久没见到宋勉了?将近十年吧。分别那年她十六岁,他十八岁。
十年光阴的打磨,但时茉还是一眼把他认出来了。等冷静后,时茉又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宋勉会不会忘了她,或者认不出她来。
但下一刻宋勉给出答案,“你怎么在这里?”
他的嗓音低沉醇厚,丝毫不带重逢的惊诧和错愕,表情也平静得像是在谈论今天天气很热一样。
失态不过是那几秒的事情,再相聚,两人俨然不过是比陌生人要好一点的关系而已。
时茉也不再感到紧张和局促,仿佛也忘记了当年和宋勉说话,超过三句就会脸红的毛病。
她朝宋勉清浅一笑,“嗯,我现在在东升台当记者,听说这酒馆失火,我就是专程来采访的。”
等她解释完,宋勉的表情依旧是波澜无痕。从一个农村小丫头到一个电视台的出镜记者,十年来她的人生际遇,他仿佛并无兴趣知晓。
宋勉只用沉默的两三秒时间来消化时茉告诉他的事实,尔后直截了当道,“我是第一个发现火灾的,想问什么就问吧。”
时茉朝梁凯那边转了转身,征求宋勉的同意。
宋勉立时明白时茉的意思,点了点头。
梁凯那边不用打招呼已经架好设备随时准备拍摄。
很多人在镜头难免感到紧张,时茉恰恰相反,一进入录制状态,自信、专业的一面立刻呈现出来。“请问您是一米阳光酒馆的店员吗?”
这时宋勉的眼神里罕见地露出一点不同的神色,只不过回答的语气还是没什么起伏,“是,我是酒馆里的驻唱歌手。”
时茉突然卡了壳,她以为宋勉只不过是酒馆里的普通员工。就这么转瞬即逝的走神让采访陷入短暂的空白,梁凯在摄像机后打了一个提醒的手势。
时茉如梦初醒,“请问您是在什么时间发现失火的?”
“下午三点十六分。”相对于时茉的失态,宋勉始终对答如流。
宋勉很配合,有问有答,没有让时茉费太多的力气就拿到想要的第一手材料。但他回答得也很简洁,与话题无关的话语一律不提。
十几分钟后时茉结束对宋勉的采访。
“我们想去失火的地方取个景。”
值班经理稍显为难,这样的新闻播出来对酒馆并没有太多的好处,反而会影响到酒馆里的生意,但他又怵这些记者,惹毛了还不知道会怎么报道他们的酒馆。
这种不配合的情况时茉遇到不少,她笑了笑道,“放心吧,我们会如实报道的。”
就在僵持不下时,身旁突然有人插进来话,“走吧,我带你去。”
时茉心跳失速了一拍。
她没想到宋勉会来帮她解这个难题。
失火地点是在一间仓库里,电路老化,再加上天气炎热引起的火灾。幸好发现得早,火也及时被宋勉扑灭。但也由此可见酒馆里的防火措施还是不够到位。
火虽然扑灭了,但火烧过的痕迹还没来得及处理,时茉站在一地的焦黑和狼藉前对着镜头做了一段简洁的解说。
取完素材,时茉收拾耳麦时发现宋勉一直倚在库房的门框边上。
时茉走过去想道谢时,宋勉又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
“谢谢你。”原本是百转千肠,可到了嘴边,只剩下这么一句。
“好说。”宋勉侧了侧身,留出一条道出来,“可以了吗?”
梁凯正在取几个有用的镜头,她这边的工作已经结束,“差不多可以了。”
印象中,宋勉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人,时至今日,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而她还是那个她。当初她在他面前就显得笨拙,现在依然也没变,她实在找不到一个无伤大雅又能快速热络感情的话题。
她的脑子太乱了,乱麻一样。
比如,当年他离开三溪村后去了哪里?又怎么会辗转到清海市?又是怎么当的酒馆驻唱歌手?
还有,他现在过得怎么样?过得好吗?
所有的一切,都凝在舌尖,没有一个能问得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