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4 也许只是一场普通的意外
求人如吞三尺剑,谁叫她有求于人呢。时茉打算眼不见为净,转回头继续用眼神挑选着瓷盘里的葡萄,却听到宋勉叫她,“要是没事做就进来给我打下手。”
时茉倒觉得没什么,干活就干活,多大点的事。但罗文杰明显很抗拒,“怎么能让客人动手呢,我来我来。”
宋勉一直看着她,“没事,她又不是什么外人。我怕她什么都没做,一会儿会不好意思吃饭。”
时茉终于明白,哪怕时间过去了十年,这人的本质依旧没变,还是喜欢以捉弄她为最大的乐趣。
到了厨房,时茉就被驱使去削土豆。
环境真的很差,老式的土灶台,灶台后整齐地摞着半墙高的柴火。宋勉坐在灶台后,手里夹着一把火钳,正在烧火。
火光映照着他英俊的脸庞,下颌线锋利流畅,鼻梁高挺,嘴唇凉薄,像一张静谧又好看的剪影。
也许是感应到她的视线,宋勉不紧不慢地转过眼神来,“赶紧削土豆去,别想偷懒。”
时茉蹲在落灰的墙根下,浮尘在阳光底下跳动着,一股又一股新鲜的柴火味弥漫在这破烂的方寸之地。
隔着乳白色的烟雾,她和宋勉谁也没有说话,各干各的活。
一切都那么的不可思议。
宋勉做了三菜一汤。菜色不算丰富,但分量都很足。特别是米饭,每个人都装了满满的一大碗。
时茉习惯伪装自己,“这么多,我吃不完。”
宋勉提着筷子,说道,“我煮太多了,慢慢吃,别浪费。”
宋勉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煮的米饭。每一颗米粒都油亮饱满,嚼在嘴里清香又绵软。
她不爱吃面食,就喜欢白米饭,因为只有满满当当的白米饭能给她踏实感。
小时候她是吃不到这样香香甜甜的米饭的,哪怕她妈还在世的时候。饿肚子是常有的事,有时候一天吃不上两顿饭。半夜饿醒,她就抹黑到大水缸边,推开厚重的杉木盖子,再用葫芦勺舀着水来充饥。
其实挨饿的状态一直到她高三毕业后都有,以至于到现在她还很害怕那种吃不饱的感觉。每次吃饭,她都喜欢把自己的胃撑到最大、最满。
对时茉来说,那种很饱很饱的感觉才是真正的安全感。
她说吃不完是假装的,其实她可以吃得完,只是害怕自己的饭量吓到宋勉了。但浪费粮食确实是很大的罪过,特别是在这个家徒四壁的环境里,于是时茉心安理得地吃完了一整碗饭。
饭中,罗文杰拿出一瓶开过封的劲酒,和宋勉对饮起来。
“不是什么好酒,将就着喝。”
宋勉让罗文杰倒满小酒杯后,二话不说端起就喝下半杯。时茉看到白酒过他喉管时,他眉头蹙起,喉结上下滑动一下。擎着酒杯的手臂上一条条青色的血管鼓起。
这种喝法很粗糙,和她见过的在高际酒会上、穿着正式的西装优雅地喝着葡萄酒的男人都不一样,甚至带着一种市井烟火的粗鄙。
但时茉很喜欢看这样的宋勉,有点野,还有点莫名的性感。
一顿简陋的午饭结束,罗文杰说什么都不让两人动手,亲自收拾碗筷。
宋勉转身拿了一把很小的锄头,走到前门的小山坡上。时茉无所事事,跟在了他的身后。
“来了半天了,有没有什么收获?”
她有没有收获,他能不知道?这不是明知故问的事?
时茉没有锄头,弯下腰去,用手拔杂草,“还行吧。”
宋勉三下两下翻开了一棵杂草,“你别动,小心割到手。”
时茉直起身,手搭凉棚,眯起眼努力地直视着正午的太阳,没几秒钟她便坚持不住,低下头时眼前发黑一片。
她很喜欢的作家东野奎吾说过,世上有两样东西不可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
“罗哥的毒瘾戒掉了吗?”时茉躲到一棵柿子树底下。
光影斑驳,她的脸通红,真的像熟透了的柿子。
宋勉的视线很快又转向另一个方向,“戒不掉也要戒,那些戒毒费他负担不起。”
炽烈的阳光下,宋勉白皙的面孔像一块质地柔润的白玉,“但是每年的春节,他还会回戒毒所。”
“回戒毒所?”时茉诧异道。
宋勉却回避了她的疑问,又锄开一小片草地后,他才开腔道,“为了戒毒,罗哥变卖了所有家产,戒毒所他数过,进了一百多次。”
罗文杰身上的秘密还有很多,罗文杰不肯说,宋勉也不愿意跟她透露,只是偶尔会提到一些。
“宋勉,”有一片凉风吹来,时茉的声音跟着飘荡,“你能告诉我你和罗哥是怎么认识的吗?”
她直觉这其中一定有很多的故事可以讲。罗文杰除了一身的骂名和一身的疾病,真的一无所有。
凭她多年的采访经验,她觉得这个问题很关键,不然两人也不会一直闭口不谈。
在沉默了近一分钟后,宋勉还是选择了敷衍她,“跟你说过了,认识就认识了,这个没什么好说的。”
她想问,不过是觉得这个问题有可能可以帮助她得到更多罗文杰的信息,她也不是纯粹想八卦他的过去。但现在宋勉一再拒绝告诉她,这就让时茉很不舒服。
至少可以证明,她还没重要到能让他心无芥蒂地告诉她所有事情。
这个认知让时茉很失望。但不是对宋勉,而是对她自己感到失望。
在他们分开的十年里,她拼了命地游出三溪村,游出那个不是家的家,除了对贫困的恐惧和对正常人生的向往,还有一个,她想试着去找他。
她知道天大地大,但只有走出三溪村才有找到他的可能。
她和他相遇,是她多年的夙愿得偿,而于宋勉来说,这一切也许只是一场普通的意外。
“知道了,我以后不会再问了。”时茉毫不掩饰自己赌气的情绪,两手同时拔起脚边的杂草,丢在宋勉的前方。
宋勉仿佛看不出她在闹脾气,或者说他知道了但也不打算安抚她,淡淡的口吻说道,“嗯,那就好。”
时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