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铺洒在地板上,流出一片银河。
陶阡站在窗前,银色的光在他的身上镀上不可言喻的清冷。
电话那边是秦文林在做汇报,陶阡听着,他低着头,听着对面的声音,一言不发,终于理清所有的关系。
餐厅的那对男女他没有看错,女人是纪相沫的母亲韩茹,男人是纪家的司机老赵。作为纪家的司机陪同纪家的女主人出现在餐厅里说得过去,过不去的是韩茹挽着老赵的手臂,时不时还靠在他的肩膀上,亲密而柔情。
在陶阡的印象中,韩茹不是哭哭啼啼就是护着纪令山与纪相沫发生矛盾。她懦弱,愚昧,为了丈夫总是辜负女儿。表情更是自始至终的悲凉,绝对的悲观主义。但在老赵旁边,她低头抿笑,露出与纪相沫有几分相似的微笑,明显沉浸在爱河。
“好……知道了……证据留好……”陶阡听到楼梯处传来几声声响,他淡定自若的接着说:“继续查。”
他的手机刚放下,两条手臂环上他的腰身,身后传来温度。
“很忙吗?”纪相沫打了一声哈欠,“乐乐刚刚醒了。”
“我去照顾。”
“不用了。”纪相沫没有松开陶阡,“喂了奶,睡着了,应该是饿醒的。”
纪相沫的脸蹭了蹭陶阡的后背,肌肉硬硬的,但是衣服软软的,很舒服。
“你是不是碰到什么事情了?从餐厅出来以后,看你一直心不在焉。”
陶阡暂时没有想把看见韩茹和老赵的事情告诉给纪相沫,只是随口一说:“有点小事。”
“难吗?”
“不难。”陶阡握住纪相沫的手,拇指摩挲她的手背。
“我能帮什么忙?”
陶阡抬起手臂将身后的纪相沫揽在身前,这次换他站在纪相沫的身后,双臂展开拥她入怀。
“不是难事,只是有些琐碎需要用点心。”他抱住纪相沫,抓紧她的手。
纪相沫了解陶阡有多忙,每天那么多的事情压在他的肩上,即便有像秦文林和唐思这样厉害的助手协助,他也会时常焦头烂额,甚至有些力不从心。
“阿阡,等忙完这一阵,我们出去走走好不好?”纪相沫很想让陶阡休息。
“好啊,想去哪里。”陶阡一切都听纪相沫的。
“不知道。”纪相沫想了几个地方,突然发现身边带着小乐乐好像哪里都不方便。
陶阡说:“我来安排。”
“不用。”纪相沫不想让陶阡为这种小事费神,“我自己琢磨琢磨。阿阡,我有一个想法。”
“说来听听。”
“我们再生一个吧。”
“……”陶阡浑身一僵,低头看着纪相沫认真思考的侧脸,犹豫的说:“不要吧。”
纪相沫摇头否定陶阡的疑问,她说:“你白天说的事我想过了。你想让乐乐长大后可以继承你的一切,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对乐乐来说太辛苦了。”
纪相沫转身投入陶阡的怀抱,抱紧,头埋在他身前。
“我是女人,我知道一个女人要想撑着一个企业有多难。我不想让乐乐吃这种苦,我们再生一个,共同分担不好吗?”
陶阡握紧纪相沫的肩头拉开一个距离,月光下凝视她的双眸,极其认真的说:“她不是你们。”
纪相沫疑惑。
“奶奶救纪氏于危难,妈妈创办雅艺,你带领过纪氏。这都能说明女人有多能干。你有没有想过,你们之所以很难是因为你们都在孤军奋战?但是我们的女儿不是,她有我,有你。我有信心不会让她吃你们吃过的哭。”
纪相沫被说动了,“阿阡……”
“你不是一直很羡慕周亭玉有父亲支持母亲照拂的顺遂人生吗?你我得不到的东西,我希望乐乐能得到。他们做不到的事情,我们要做到。”
纪相沫看到陶阡非常认真的样子,突然踏实起来。他在讲他的未来规划,她在他的憧憬中看到了为之努力的目标。
“呵呵呵……”纪相沫扑哧一声笑了,“乐乐才三个多月,咱们把以后三十年后的事都想了,太遥远了。”
“不遥远,和你在一起的每时每刻都不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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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妻二人在周亭玉的酒会上中途离开,因为乐乐突然生病了。
二人赶到医院的时候病房门口只有崔姐在抹着眼泪,她向二人道歉是她没照顾好孩子,纪相沫没有怪她,小孩子突然生病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她来不及说话已经冲进病房。
病房是她一直害怕的地方。
她的至亲都是在这种地方离开,她无法对这里产生一丝的同情心。好在乐乐检查只是小孩子普通的发烧,没有其他病症,这才让纪相沫松了一口气。
纪天哲从病房出来,最近他一直在备战高考很少有闲暇的时间,知道小姑姑和小姑父今天有活动,所以趁着可以休息的时候来看看乐乐。只是没想到刚到别院就听见崔姐的哭声,连忙带她们来到医院。在纪相沫和陶阡回来之前,都是纪天哲来忙前忙后。
陶阡站在医院的走廊看了一样如释重负的纪天哲,夸了一句:“真是长大了。”
大孩子的纪天哲是不喜欢被别人夸长大了的,他睨了一眼说:“这是我妹妹,我肯定疼。倒是小姑父,没看出来你多疼爱乐乐。”
“像你小姑姑一样哭出声才是疼爱吗?”
“那倒不是。”纪天哲也觉得这个场景下要是哭哭咧咧的确实有些丢人。
“下个月的时间别忘了。”陶阡提醒他说。
纪天哲神情落寞嗯了一声。
下个月,沈问雁的祭日。纵然纪天哲有意躲避不承认事实,但这一天终究会到来。
“你是不是知道我太奶奶的遗嘱内容?”纪天哲问出自己心里一直关心的话。
“为什么这么问?”
“律师是太奶奶让你找的,你应该知道的。”纪天哲很想提前知道一些什么。
陶阡轻笑一声,“提前知道对你来说毫无用处,别学些不好的习惯。”
纪天哲的瞳孔猛地一震,随即他自嘲笑出了声。
纪家的破习惯。
乐乐的退烧之后,纪相沫和陶阡带着孩子回家。第一次面临乐乐生病这件事让纪相沫紧张不已,直到晚上也不敢离开她,干脆将她放在自己身边,眼睛都不眨一下的看着她。
陶阡进卧房看到紧张皱眉的纪相沫,轻轻抚平她皱起的眉头。
“小事而已,不用担心。”
“我以前觉得,有些父母实在太夸张了,哪个小孩子没生过病,至于担惊受怕吗?现在我才理解他们,好害怕他们生病,害怕生病之后无法好转。”纪相沫抬眼看着陶阡,“阿阡,我今天看到病房的时候心都快提出来了。”
“我明白。”
这是纪相沫想起以前,她现在对沈问雁的去世难以释怀,难免想到旧时旧景。
纪相沫坐起依偎在陶阡身边,鼻尖一酸,“我很遗憾,奶奶不知道乐乐的存在。”
陶阡安慰她说:“奶奶在天之灵,会看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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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令山入院的消息是在一个星期后传到纪相沫耳朵里的。纪令山与韩茹不知因为什么争吵起来,血压一上,直接昏倒了。
纪相沫听到消息后无力的笑出声。一是纪令山还是老样子又是胡来,二是诧异一向懦弱的韩茹竟然会与纪令山争吵。
作为女儿,即便纪相沫不想见纪令山,还是不得不去,在病房门口做了很多心理准备才走进去。
韩茹见到纪相沫进来,抹掉眼角的眼泪。纪相沫看了一眼她没有说多余的话径直走到纪令山的病床前。
一年多的变化给纪家褪了一层皮。
纪令山怎么也不会想到仅仅一年的时间,他想重掌纪氏大权的梦想破灭,现在连回去纪氏的机会都没有了。不过,他也算是做了一件正经事,为了纪氏的名声出手自己的所有的股份净身出户,也算是他为纪氏做了一些补偿。
至于他拿这份钱如何做到穷困潦倒的,纪相沫已经不想多问。
病榻上的纪令山处在昏迷中,仅仅过了一夜,肉眼可见的迅速衰老。韩茹已经离开病房,纪相沫在病床前坐了一会儿,不管他能不能听见与他说了会话,离开房间。
韩茹正在通电话,看到女儿出来,慌张的按下挂断键,捋了捋头发,不敢直视纪相沫,“出来了?”
纪相沫假装看不到韩茹的慌张,在病房门口的椅子上坐下。
“多久了?”
“啊?”
纪相沫苦笑一声:“我是说,爸爸和你吵架多久了您以为我要说什么?”
韩茹明眼可见的慌张,她捏着衣角不自然的坐在女儿旁边,“我以为……”
“算了。”纪相沫发现自己没法大度,“我不想听。”
纪相沫从包里拿出一张卡给韩茹,“家里的钱应该都被他拿去投资了吧,这张卡你先用着。”
韩茹不想用女儿的钱,推脱说:“我这些年攒了一些,做理财也赚了一些。支付你父亲的医疗费足够了。”
“那是你的,自己留好。”纪相沫还是将卡放在韩茹手里,顿了一下问:“你和他怎么吵起来了?”
韩茹平静的说:“他看到我手里还有钱想拿走。那是我留给你的,万万不能让他拿走去搞一些根本看不希望的投资。”
“我?”
“自从你上大学后,我每年都会给你存一笔钱。我以为,你哥哥去世后你对我们很失望会远走高飞。我根本不指望你爸爸会给你安家立业的钱,所以我一直攒着。如果你有一天想走,带上这些至少还能活一段时日。”
纪相沫鼻尖一酸,控制住心底的起伏。
“我没有什么能力给你谋求什么,我甚至不知道你曾经遭遇过那么大的伤害。相沫,你对妈妈很失望吧。”韩茹说着的时候声音颤抖的不像样子,充满愧疚。
纪相沫别过脸,咬紧牙咽进自己快要落下的眼泪,说:“我从来没有怨过您这些,可是您确实让我很失望。”
“相沫——”
“算了。”纪相沫极致克制自己的情感,转过头说:“这笔钱我不想要,您自己留着吧。我有阿阡,有我自己新的生活和目标。”
韩茹终究是哭了出来,眼泪无声的簌簌而下。
纪相沫咬紧唇,缓缓的松开,“您有时间去看看乐乐吧,您是乐乐的姥姥,她会开心。”
“我走了。”纪相沫的手悬在韩茹的后背,想了想,还是拍了上去,“再见。”
韩茹看到女儿的离开,预感到自己好像快要失去女儿,心头撕心裂肺的痛,久久无法平复。
外面的阳光很足,纪相沫迎光而走。她的脊背从来不会弯,她的脚步从来不会因为痛苦停在原地。她走出医院,在光的尽头,看见等待自己的陶阡。
微风下,他白色的衬衣随风鼓起,清冷,清朗。一如初见时的惊鸿一瞥,在她心里扎下了根。
纪相沫投入陶阡的怀抱,紧紧抱着他,寻求可以填补她心里突然空落落的东西。
陶阡挑起纪相沫的下巴,看着她微红的双眼,捏了捏下巴问:“哭了多少?”
“一点点。”纪相沫哽咽。
“哭了多久?”
“一小会儿。”
陶阡逗着她:“我讨厌你哭。又丑又让我心疼。”
纪相沫扑哧一声笑了:“你在哪学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能把你逗笑就是有用的东西。”
纪相沫的头埋在陶阡的胸前,深吸一口气,下了很大的决心:“我的身边只有你和乐乐了。”
陶阡了然。
韩茹和老赵的事情他已经调查的差不多了,两人之间的出轨奸情隐藏了十余年,的确是骇人听闻。最让陶阡想不到的是,纪相沫在调查纪相成死因的时候知道这件事,但一直没有说。
父亲殴打、母亲出轨、奶奶去世。
又是一连串的伤害几乎是一同砸向纪相沫,而那时候的陶阡却在与纪相沫情冷漠当中。她一定很痛很痛,用最后的一口力气撑着完成最后的送别。
如果没有乐乐的出现,万念俱灰的纪相沫说不定也已经消失在陶阡的世界里了。陶阡不止一次在心里感谢乐乐,她的出生,是他爱的人的新生。
故事仿佛回到了那年夏天。
同样的变故,同样的生离死别。好在,十八岁的陶阡不在,二十八岁的陶阡在。
“阿阡。”
“嗯。”
“我们回家吧。”
“好。”
“我有事与你说,你要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