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绵绵下了几天,初夏已无凉意。
张景轩撑着一把伞,烟雨朦胧中慢慢走向离人界,在往来匆匆的行人足迹里,身体分明是不冷的,可心里就是充斥着一股寒意。
这个城市里,人人都是忙碌的,只有他无所事事。
到了门口站定,从兜里摸出钥匙,还没插进锁孔里,就在滴答雨声里听到有人唤他的名字。
“景轩。”
“啪哒!”手中的钥匙落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张景轩左手握着伞把,几乎把它捏碎,他缓慢地转过身,一秒能完成的动作仿佛经过一个世纪般漫长。
几米之外,无边雨帘之下,还是那张脸,还是那个似笑非笑的表情。
“我回来了。”
他终于听到她的声音,终于听到她亲口说了这几个字。
这般清冷,是属于蓝汐的味道,让他安心的味道。
松了手中的伞,张景轩几步上前,有些忘乎所以地想要给她一个拥抱,同时也是给自己一个拥抱。
但是手伸到半空,又察觉这行为有些太激动,手在空中舞了两圈,摸了摸自己淋上雨丝的头发又放下了。
像是这才发现伞掉了发现雨还在下,他回过头捡起地上的伞,撑到两个人头顶,笑得异常傻气:“你回来了。”
“嗯。”
-
距离那天蓝汐突然出现,已经好几天了,距离她上一次离开,已经快半年了。
这半年,张景轩一直过得忐忑不安,甚至现在她回来了,心里都绷紧了一根弦。
路上走着走着,她突然又停了下来。
张景轩跟着她的动作停下,望着她的侧脸。
蓝汐站在十字路口,看着街对面的一条走道。
几个月以前,蓝澈还在那儿寻找惊慌失措的她,她蹲在那个墙角藏着不敢见他,声音还听得见,容颜还在眼前,却没了他的气息,再也感受不到他的拥抱。
蓝澈,你消失了,这个世界上,任何地方都再也见不到你了。
张景轩站在蓝汐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望向街对面的那个岔口,不知道她在看什么。
她回来的这几天状态一直不好,没有了之前的冷漠,平和多了,却透出一种更加死寂的感觉,她总是勉强地微笑,然后无力地摇头。
今天天气不错,他磨了她好久,才终于把她拉出来散散心,晒晒太阳。
她的脸色很不好,像是生病了一样,又像是长期不见天日的那种苍白。
他不知道她离开这半年多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蓝澈为什么没有和她一起回来,他没有问过她,她也没有提。
张景轩不想打破现在的平衡,他也不是一个好奇心特别重的人,他的界限很分明,他不想去窥探她的内心,他无法想象她若是被刺激到,会发生什么事。
就这么站了一会儿,蓝汐又沿着街道朝前走,张景轩跟上她的脚步,到了街心的一个广场。
蓝汐在一个喷泉池边站定,看了池底的硬币许久,回过头看向张景轩。
他看了她一眼,像是有些无奈,从口袋里摸出一个硬币,拉过她的手放在手心。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个人竟是那般有默契。
他可以在她吃饭中途放下筷子时准确分辨出她是想拿纸巾还是想盛汤,可以在她停在一排音碟前伸手挑出她看中的那张,甚至可以清楚地知道她拥抱自己时,什么时候该让她独处,什么时候该给她温暖……
他看着她把硬币抛向空中,看着她闭上眼睛,看着她的眼角湿润却没有泪滑下,然后感觉到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头压着一样越来越难受。
张景轩知道,那最终会压扁自己的心脏,然后因不堪重负而破裂渗血。
他心疼她,他对她,是友情亦是亲情,却一点也不掺杂爱情,他爱不了她。
就这样,两个沉默的人在广场上坐了将近一个小时。
蓝汐一直望着广场中间的喷水池,张景轩则是仰头望着天空,盯着一朵像棉花糖似的白云飘得越来越远,直到那一朵与周围融为一体才将视线收回盯向另一朵云。
最后,蓝汐低头看向自己指间的戒指,右手食指轻轻划过,精巧简约的戒指像是闪着光圈。
她问过蓝澈,那是他第一次独立完成项目获得的奖金,那时他最想做的事就是和她分享喜悦,可惜她不在。
他可以买的礼物很多,可是明知她是妹妹,他还是买了戒指,他屈从于现实的残酷,但他还是想尊崇自己的内心。
说到底,蓝澈比她,要坚定勇敢得多。
“景轩。”
他看向她。
“我们一起去流浪,好不好。”
没有以前的那一声“好”,张景轩的回答是“不”。
“你怎么不答应?我没有开玩笑。”
她的语气凉了几分,却始终没有抬头。
“我知道。”张景轩叹了声:“小汐,和你一起,不是流浪。”
“可是,蓝澈死了。”
他完全没料到她会说出这样一句话,弄得他瞠目结舌。
“抱歉,曾答应过你一起回来,可是现在……”
张景轩一股酸涩涌上心头,突然好想伸出手去把她揽到怀里,告诉她所有温暖的话,告诉她,有他在不要怕,但是他不敢,他怕她哭得更凶,怕自己给她的怀抱不够温暖。
“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答应过我的事,谢谢你,还记得我。”
即使是在你的世界崩塌之后,你也还记得,还有一个我,在等你回来。
蓝汐,蓝汐。
张景轩在心里无数遍默念这个名字,像是下辈子都想牢牢记住。
“蓝汐!蓝汐!”
“你睡够了没有!哪有人24小时都睡在床上的!”
“你看看你瘦成什么样了!”
“蓝汐!蓝汐!”
那是很多次任暄妍一边拉窗帘一边对自己的咆哮,每次她站在她身边对她吼,她听到都觉得远在天边,甚至偶有重音,模糊不清。
现在任暄妍真的远在天边了,她又觉得自己耳边响起的话是那么清晰。
“他要有多爱你,才能去帮你爱的人挡子弹,蓝汐你有没有心!”
那是任暄妍在说简逸枫。
蓝汐当时一直无动于衷,以至于任暄妍最后忍无可忍,又说道:“你知不知道男女之间,只要做过最亲密的事,彼此之间是不一样的,在有些动作上,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就是这么两句话,蓝汐终于转动眼珠子,看了过去。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不能一直抱着蓝澈的骨灰盒,不能一直欠着简逸枫!”
那时候蓝汐颓废了太久,太久都没有说过话,所以她叫任暄妍名字的时候,声音哑到几乎不能听。
“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可能就是因为我贪心吧,所以这就是我的下场,但简逸枫不该是这样的结局,我说我不要他,其实是我要不起,我谁都要不起,我以为我能处理好一切,哪怕不能两全其美,至少我能保护好蓝澈,不会让他难过,但是结果还是,他们两个都被我伤到了,我既没有保全蓝澈,也毁了简逸枫……”
那是她自从蓝澈离开后,第一次开口说话。
从她开口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已经释然了。
她的确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既然她当时没有选择随他而去,又何苦时隔半年还在这里期期艾艾。
所以她回来了,回来见了张景轩。
但其实她最想见的,还是简逸枫。
和任暄妍当初想的一样,她们这种人,怎么可能记不住枪里有多少子弹,蓝汐明知扣向简逸枫的那一记是空枪。
她多想他对自己彻底死心,可她也知道那无疑是多此一举。
有些人,不是伤得体无完肤就能望而却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