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跪在坟前泪如雨下。她呜呜咽咽地对外婆说:“外婆啊,为什么别人的父母周全,我的父母偏要分离?难道是父母过于恩爱,百日夫妻代替了一生?难道是外公在世时造了孽?我儿时的志向并不大,只想为外公家支撑门户,做一个贤惠能干的女人。可是我遇到了世间最恶劣的男人。我名义上有个娘,可是娘自身都难顾。后来我把师娘俊奶奶当干娘。那一次因为砌猪圈墙基,我当着众人的面说‘阿三,亏你还是石匠,把猪圈的墙基砌歪了。’只这一句;丢了他的面子。他就给了我三扁担,把我的头打出血了,我捂着伤口去找干娘,是想干娘责罚阿三几句,也好隔个下次。可是干娘却说:‘牡丹虽好,还须绿叶扶持。你就忍着点吧。’我这时才明白:‘别人的疮壳不连肉,摘来的草籽不沾身。’我原先以为杏奶奶是天下最好的人,可是那次帮白老爷点种种玉米时,她也不肯和我配对,我只好自点种自打穴。我本想离开这个家;可是那样做,创家的反而没了家。孩子们怎么办呢?父母不周全的痛苦我已经尝够了。我不能让孩子们有父无母,有母无父。难道父母不周全也有遗传性?外婆的娘二十七岁守寡终老;外婆三十六岁也受了寡;娘二十三岁夫妻分离。为了孩子,我要截断这种遗传性。以前我以为:父亲是可有可无的。为了弄清自己的身世,为了孩子,我要熬下去……”
白芷从墓地哭诉一番回来,心情就好多了。只是几个孩子把房间的地板弄得脏兮兮的。阿三一直等到吃中饭的时候才回来。他没有觉察到,昨天自己的那些话,对白芷的打击是多么大,更不知道白芷去了外婆的墓地。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白芷晚上梦见了外婆。外婆是那样慈祥,她抚摸着白芷的乱发,说:“可怜的孩子,你少年就当家,从小就没有得到父母的呵护。现在已是心力交瘁,才二十出头,背也累驼了。你的心太善良。要想和你的父亲见面,除非过了四十岁。即使见了面双方也没有感情,因为男人的心比女人的硬……”白芷听说要等到四十岁才能和父亲见面,就急得大叫起来:‘‘太迟了太迟了,老天爷太不公平!”阿三被白芷的叫声惊醒,问:“你哭什么喊什么?是不是中邪了?”白芷知道是自己说了梦话,连忙掩饰道:“我刚才梦见了妖魔鬼怪。”白芷回想梦镜很不甘心。后来梦见了观音菩萨。观音菩萨慈祥中透着威严。白芷连忙跪下,拜了三拜:“大慈大悲的观音菩萨,我很想念我的父亲,我求菩萨恩赐:安排我们早一点儿见面。”说过她手捧签筒摇了几下,蹦出一根签来。小尼姑接过那支签,换给她一张纸条,只见纸条上有四行小字:“孝感天公古有之,怎奈修行未到期。藩篱剖破浑无事,相见何日不相宜。”梦醒之后,白芷就努力回忆梦境,她知道“藩篱”是指门户或屏障的意思。可是,到底阻碍我们父女见面的‘屏障’又是什么呢?
自此以后,白芷就精神恍惚,每逢有人问她:“你的父亲是否还在人世?”白芷的泪水就流下来了。白芷最喜欢看戏;无论哪个剧种,她都喜欢看。无论什么角色人物,她只要看到他们那种虚拟神似的动作,她都会入迷。而现在,每逢祠堂里唱戏,只要戏台上出现“我的儿啊!”,或是生死离别的场面,她就想到自己的身世,泪如雨下。有一次看戏,君瑞看见娘好好的哭了,就问:“妈,你哭什么?”白芷连忙用手揩揩眼泪,掩饰道:“不,不什么。”她有时甚至幻想:父亲史君子的身影突然出现在闹市的人群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