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晖拉着巧月,一路小跑,从学堂冲出,拐了几道弯,直到巷口的一个角落。
“子晖,你拉着我做什么?”巧月急甩开他的手。
“你与芳儿原本情同姐妹,如今真要反目成仇?”叶子晖凝望着她。
“还能怎样?总不能让宋家一直欺我云家吧?”
“所以你要嫁给胡少爷?是你爹为了洋行的生意,让你与胡家联姻的是不是?那你有没有想过,若漕帮有一天与洋行反目,你如何自处??”
叶子晖抚着她的肩头,声色俱厉地问。
巧月怔了怔,一双清眸滑落晶莹的泪珠,哽咽地问道,
“那巧月该当如何?帮着芳儿与我爹为敌?眼睁睁看着我最好的朋友抢走我心爱的人?”
叶子晖乍听也是一愣,
“你…什么意思?”
“子晖,芳儿对你的情意你清楚,那巧月对你的心,你又何尝明白?”
巧月此时,已是泪眼汪汪。
巧月这样直接的表白,叶子晖也沉默了,他隔了半晌,才叹口气道,
“你误会了。子晖对芳儿,与对巧月一样,都是朋友,是学堂里的知己。”
巧月也瞪大了双眼,叶子晖的话,让她有些意外,不知是喜是悲,但她心里也明白,终究是一场女儿家的深情错付,意难缘浅。
她凄凉地一笑,“你拉我出来,就是为了不与芳儿争执?”
“不。是有事儿希望你帮忙。”叶子晖的眼神坚定而有力。
“我能帮你什么?”
“洋行虽是你爹掌管,但你也知道,实际控制人并不是你爹。如今举国上下,纷争不休,战火都快燎到咱们南宣城了,洋行藏了许多隐情,希望你在洋行,探听下虚实…”
“那我该做些什么呢?”
叶子晖附在巧月耳畔,悄声说了几句,她迷茫地点点头。
…
夕阳的余晖,渐渐笼罩在南宣城。
宋书文心心念念于胡雪晴之伤,惆怅与悲痛,化作酒中之泪,一饮断肠。
他自成年以来,便兢兢业业于读书和宋家的生意,纵然南宣二少吸引城中万千女子,他也从不动心分毫。
他是这般稳重、从容不迫,如今却因为一个胡小姐,欲生欲死,仿佛秋凉萧瑟了春,阴云黯淡了天。
他也是自责的。胡小姐的伤,因他宋家的人而起,更因胡小姐对他的一片深情。
他携着微醺的醉意,一如既往地走到胡府,正见到巧月与胡少爷。
“雪晴已经昏迷三天了,宋家的人如此伤害雪晴,你还敢来?”胡少爷见到宋书文,便忍不住心头怒火。
“我要见胡小姐。”宋书文面无表情,喃喃低语,对胡少爷视若无睹。
“想见雪晴,拿你的命去见。”胡少爷已提起短刃,指向了宋书文的脖颈。
“我要见胡小姐。”宋书文毫无惧色,直直向前走着,哪怕利刃已顶在其脖颈,深一寸便可封喉。
巧月忙拦住胡秋玉,
“胡少爷,你忘了巧月刚刚跟你说的话了?这时候,不是追究宋大少爷,而是先救活胡小姐。”
胡秋玉还想不依不饶,却听得宋书文厉声疾喝,
“让我见胡小姐!”
那模样仿佛要拼了命似的。
云巧月常去宋家,也没见到宋书文这般激动的模样,忙抵住胡秋玉的手腕,
“胡少爷若伤了宋少爷,胡小姐万一醒来,她该如何面对?”
胡秋玉自然也知自己的妹妹对宋少爷的偏爱,于是犹豫了一下,巧月忙冲宋书文使个眼色,宋书文大步流星地往胡小姐闺房走去。
胡小姐躺在卧榻之上,昏睡三天,那原本刁蛮飒爽的劲儿,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惨白与憔悴,人也瘦削得更惹人怜惜。
宋书文再难掩心中的悲痛,随着酒精带来的醉意,他颤抖地拉起胡小姐的手,柔肠百转,泪水簌簌,
“雪晴…宋书文一生,从未如此在意一女子。那日渡口,你救我于危难,我们共经生死。祠堂那一晚,宋书文心中便已认定,此生此世便只有你一人。雪晴…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若有可能,宋书文甘愿替你承受这身伤痕累累。”
宋书文这几日在胡小姐身边,谈起曾经的过往、与胡小姐的相识,但还是第一次如此倾诉衷肠。
这胡小姐几日未醒,几乎所有人都放弃希望,以为她神仙难救。
就在宋书文撕心裂肺的痛苦中,却见胡小姐的手微微动了动,宋书文惊得握起她苍白的手,见她缓缓张开嘴,低声呻吟,
“大少爷…大少爷…”
“雪晴…雪晴…你醒了?!…”宋书文又惊又喜,激动地直喊,
“胡小姐醒了!”
胡秋玉等人闻声也都跑进来,老大夫也被唤来,此时,胡小姐已慢慢睁开了双眸。
“小姐醒了,便无性命之忧了。假以时日,多家调理,便当无恙了。”
胡小姐安然无恙,胡家上下喜上眉梢,也都松了口气。
宋书文的痴心,不仅唤醒了胡小姐,也令胡秋玉对他另眼相看,全不若从前的针锋相对。
自此,胡家上下一片喜气,一方面是胡小姐大难不死,一方面是胡少爷与云巧月的大婚。
胡府内,张灯结彩,愈发张扬,愈发傲气,期待着高升荣耀的未来,却混不知一场危机在漕运码头隐隐欲发…
五姑娘走出钱庄,整条金融街在春风旖旎下,虽然展露勃勃生机,但在五姑娘眼里,却看到暗藏涌动的危机。
宋家的产业几乎占了这条街的半边天,她徜徉在街边,顺便到每户自家的产业查看一番,走着走着,便近了洋行。
忽然洋行内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二姨太太。她倒抽口凉气,忙躲在一旁树边,见二姨太太上了一辆黄包车,疾驰而去,车夫竟是漕帮的人。
她刚要跟过去,忽然背后一人把她拉至巷口角落,五姑娘见了他,惊叫一声,
“子晖,怎么是你?”
叶子晖冲她小声嘘了一下,眨着眼睛笑道,
“你是不是想看看,你家宋二太太去洋行干什么?”
“怎么?你知道?”
“那当然!你让我这几天关注洋行的一举一动,我也不是白忙的!”
叶子晖又是俏皮地一笑,拉着她的手,直沿着长街小巷跑着,金色的阳光拉长了他们的身影,远远望着这对共经患难的男女,是否会再一次动容苍天。
他俩一路跑,一直到了一个戏园的门口,叶子晖停下了脚步。
“来这儿做什么?”
“哎,进去就知道了。”
叶子晖一弩嘴,拽着她悄悄潜入戏园。
戏园里有戏班在表演,在练功,好不热闹。但却在深密的一角,老槐树下,两个穿着戏服的男女,亲昵地搂在一起,小声低语,还时不时发出暧昧的笑声。
五姑娘定睛一看,正是二姨太太和丁叔。
“这……没想到二太太竟然跟漕帮的人走在一起……”
五姑娘低声沉吟,这事儿让她颇有些意外。
“听说二太太常去戏班学戏,正好结识了爱唱戏的丁叔。两人越走越近,仿佛关系不一般。”
叶子晖将他打听来的消息,告诉五姑娘。
“这丁叔,在漕帮,似乎是个份量很重的人物?”
“不错,胡一峰在漕运横行,全靠丁叔在旁帮助。他有时外出去周边小城,丁叔便一人扛下南宣城码头所有的事儿。连胡少爷都对他尊敬的很。”
“二哥侵犯胡小姐,这事儿,他娘不可能不知,偏偏那件事发生在洋行那场突然的变故中,只怕未必是巧合。”
五姑娘听了叶子晖的话,想起洋行那一晚连串的意外,随即又想起龙爷,心中那份矛盾又开始涌出。
“这个丁叔,听说对胡一峰是极忠诚的,若说他瞒着胡老板,只怕未必。但若是胡一峰指使的,那看来胡家与洋行,实有二心。”
“胡一峰是聪明人,我在胡家跟他说得明白,以他这样的老江湖,自然不会让自己被云家的洋行牵着鼻子走。”
五姑娘在无渊城便与胡一峰打过交道,自然对他甚是了解。
“那么巧月与胡家的联姻,便更藏有特别的目的。这场为了互相牵制而定的姻缘,最终受伤的,一定是巧月。”
叶子晖目光中透出一丝悲悯,毕竟他与巧月、芳儿曾在学堂无拘无束地玩耍。
“你说云家要与胡家联姻?”五姑娘惊诧至极,她刚刚得知这个消息。
叶子晖沉重地点点头。
“云胡结盟,如虎添翼,但龙爷的船,已进了南宣城,这场争斗,势在必行。子晖,你怎么看?”
“听说洋行打着南京城的招牌,横行于市,与钱庄合作的老板们,也蠢蠢欲动,担心宋家的钱庄倒了。所以,我想借着芳儿的报纸,散播些消息……”
“将依附洋行的人诈出来,借机清户。洋行与胡家联姻,本就野心勃勃,再被那么多人攀附,必然动用其背后的资产,待他们大举印钞,市场必然混乱。钱庄以官制官,以银制银,经营那么久的金融市场,还怕被洋行翻了天?”
五姑娘明眸闪动,与叶子晖默契地一笑。
“咱们这就回宋府,跟我爹说,顺便这二太太的事,还得看看如何告诉他……”
正要离开,忽听得一阵戏腔声响起,
“盼的是这一日,怕的是这一天。盼的是重相见,怕的是意难宣。绣一条香罗帕把我的情意传,罗帕上不把别的绣,单绣那同根同叶同生同长、水灵灵的一对并蒂莲……”
二姨太太练戏久了,字正腔圆,唱腔中却饱含了凄凉、哀怨,与终见情郎的窃喜。
五姑娘听见,心下也为之同情,深宅大院,独守空闺的女子,那份落寞,自是无处话凄凉。
此时的二姨太太,牵着丁叔的手,伏在他温暖的怀中,抹下一滴伤心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