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尹的瞳孔猛然一缩，差点想要起身离开，却还是按捺住了。

　　他强扯出一丝笑意来，“哦？娘娘……都听见了些什么？”

　　他说的那些关于安倾桃的话……

　　云妃都听见了？

　　这恐怕对倾桃便不利了。

　　云妃笑意不减，“道长别紧张啊。其实皇后娘娘入宫的渊源，本宫也是知晓一二的。是个可怜人。”

　　她说着，轻轻叹了一口气，喝了一口手边的茶。

　　玄尹一面揣测着她的心思，一面心中暗自盘算。

　　“她如今，站在至高权位之上，受万人敬仰，众星捧月，已没有什么好可怜的了。”

　　云妃似是没有料到他会这般说。

　　她的面容出现了一抹诧异，失笑道：“其实本宫同道长是在一条船上的人。你我皆清楚这宫中阴险，鬼物之强大。”

　　她顿了顿，见他神色如常，又继续道：“道长也希望，自己倾慕的师妹，能脱离苦海吧？”

　　对于安倾桃，他玄尹是该从长计议。

　　但眼前此人，是敌是友还未分清，怎能轻易信任。

　　“贫道不明白娘娘在说什么。”他眸光极淡，似是毫不在乎。

　　云妃早已料到如今的局面，莞尔一笑，从素色的袖口之中掏出了一样东西。

　　“本宫有一物，想要赠与道长，就当是本宫的一片赤诚之意。”

　　云妃将一个黑木匣子推到了玄尹胸前，“道长收至囊中，至无人之地时打开。”

　　“里头是何物？”他扬眉，警惕问道。

　　云妃只是浅浅一笑，“道长晚些时候，自行打开便知本宫诚意。”

　　“若道长同意与本宫合作，三日后的酉时，希望咸福宫能等到道长大驾光临。”她语气平缓，不急不躁。

　　玄尹沉重地点了点头，满腹愁思地离开了咸福宫。

　　天空早已放晴了，冉冉而升的朝阳被白云围在中心，向四面八方散射着徐徐阳光。

　　阳光洒到了他有些发白消瘦的俊脸上，洒进了他略微空洞的眸中。

　　很是刺眼。

　　他怎么好像，接受不了这般强烈的阳光了。

　　是因为鬼眼么？

　　玄尹苦苦一笑，望向远方那似是蒙了一层金纱般的凤鸾宫，犹豫了片刻。

　　迈着沉重的步子，朝那走去。

　　++++++

　　清明过后的天气开始大好了起来，风中闷热的气息也不由地浓重了许多。

　　安倾桃衣着也逐渐单薄了起来。

　　她里头只穿了一个轻薄的水粉色襦裙，外头架了一件白纱。

　　整个人懒洋洋地倚靠在长长的摇椅上乘凉。

　　“娘娘，陛下说政务繁忙，今日便不来陪您用午膳了。”林一端着一盆新鲜的晴王葡萄，碎步走了过来。

　　安倾桃眯着的水眸懒懒散散地“嗯”了一声，有些昏昏欲睡。

　　也不知怎的，最近吃完师兄们的给的功力药丸，脑子总是晕晕沉沉的，很是嗜睡。

　　林一看到凤鸾宫门口出现了那抹青色身影，欲言又止地，“娘娘……”

　　她自己扇着扇子，瞥了林一一眼，“怎么了？说话吞吞吐吐的。”

　　“玄尹道长在外头。”

　　她立马正襟危坐了起来，一改刚才懒散的状态，“怎么不早说。”

　　她偏头过去望他，本想举起扇子同他打招呼，却犹豫着又将手放了下来。

　　上次诊脉一事之后，二人都未曾单独相处过。

　　她对他心中更是满怀愧疚。

　　安倾桃希望，他能跟着驱魔观的队伍尽早离开京城。

　　对，只有离开京城，离开殷长生的视线。

　　才能得到真正的安全。

　　“这一天总要来的。”她的面上出现了极少有的苦楚之色，“林一，把人带到后院来吧。”

　　“是。”

　　初夏之刻，后花园中夏意正浓，海棠开得正茂，却似冬日飞雪。

　　她坐在海棠树下，静静笑望他而来。

　　“师妹面色渐好，看起来，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玄尹站到她侧边，倚着海棠树，神情故作轻松。

　　她缩着双膝，整个人抱团坐在树根边上，粉唇微弯，“是好了许多。多亏师兄照料。”

　　他轻笑一声，没有答话。

　　“师哥此次寻我，是要和我告别吗？”她鼓起勇气仰头望他。

　　总该有一个人先提出来。

　　他眉梢一颤，面色泛着虚白，“告别？师妹自入宫之后，为何如此不待见我？”

　　“不是的。”她抿了抿唇，又道，“后宫是妃嫔之地，你们操办好大典，也该返程了。”

　　他细长的眉眼轻轻扬起，露出好看的微笑，声音却有些喑哑，令人十分心疼，“师妹是想将师哥们赶走，好与陛下，一生一世一双人么？”

　　“师哥你……”

　　“哦不，不是一生一世。”他倚在树干边上，那掉落的海棠花瓣晃过了他的视线，带落他眼角一滴泪。

　　“当今圣上，就算历经三生三世，都应该不老不死才对吧。”他语气极为轻佻。

　　那一瞬间，安倾桃觉得他十分陌生。

　　“你，你都知道了……”

　　她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但她心中的难受，一点也没有因为自己曾经预知过而减少分毫。

　　“所以你打算，和这般吸人阳气而生的鬼物，呆在一起一辈子？”他脸上的笑容终于慢慢消失了，语气也越来越发涩。

　　安倾桃不敢再抬头望他，整个人缩成了一团，“可长生，是我的夫君啊。”

　　他双眸狠狠颤动着。

　　玄尹仰起了头，防止自己的泪水轻易滑落下来。

　　“无论如何，他都是我的夫君，我与他在一起。不是理所应当的吗?”安倾桃的小下巴抵在双臂之上，喃喃自语着。

　　“和一个鬼物结为连理，这样的相伴，可值得？”玄尹擦掉眸中的湿润，语气强硬了起来。

　　“到最后，连你都会被他吸干阳气，连你也会变成不人不鬼的怪物，安倾桃你明白么？”

　　这一句话，似是刺激到了她的软肋。

　　原本还一脸乖巧温顺的模样，此刻忽然激动地朝他反驳喊叫了起来，“才不会！长生才不会这么对我！玄尹你什么都不懂！”

　　“师妹你……”他被她的喊叫声愕住，神情都恍惚了起来，“你真是被那鬼物迷昏了头……”

　　“我们缔结了契约，他才不会这般对我！”她红着眼，朝他吼叫着，“本宫不允许你这么说他！”

　　玄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语。

　　“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