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孤如何忍得?
安倾桃终于醒了,是在一个黄昏天。
她睁眼时,正对上殷长生熬得通红的剑眸。
他俊脸上挂满了沧桑,下巴的胡子都长出了短短一截。
这使得他面容有些发青。
她无神地凝着他,没有说话。
殷长生有些后知后觉,过了片刻才从她已然清醒的状态上缓过神来,“孤去为你叫太医。”
她没有说话,面目表情地静静躺在床上等待着太医。
从混沌之中清醒过来之后,先前的所有记忆,再一次回旋在了大脑之上。
双眸蓄满了如清潭般的泪。
眸一阖,两行泪悄然滑了下来。
好多人,好多人命。
为了她安倾桃,顷刻之间都消失了。
太医与林一赶来。
林一送来了药膳粥,太医跪在一旁复脉。
殷长生还是那一套玄色长袍,有血迹的地方已经发黑发硬了。
他背光站在窗前,眸中一片阴鸷与凄冷。
让整个寝殿内的温度又骤降了几分。
太医回身行礼,“回禀陛下,娘娘已然大好,只要静静调养,便可母子无虞。”
躺在床上的苍白美人忽然蹙起了眉头,干涩的唇开口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我怀孕了?”她偏头,瞳孔微微缩了一下,带着满面憔悴的疑虑望向殷长生。
殷长生低眸吩咐,“都下去吧,孤亲自喂。”
林一担忧地瞧了自家主子一眼,屈膝行了个礼,便带着太医退下。
林一走出凤鸾殿,往太医手中塞了一包银两,“皇后娘娘如今胎气不稳,还望大夫多多照料才好。”
“那是当然,这肚子里头,可是咱们大周的嫡长子啊!”王太医显得十分兴奋。
若是这个胎儿能在他的手中顺利出身,那么他在太医院便是第一人的存在。
林一笑着点了点头,并未将太医送出凤鸾宫,而是送进了凤鸾宫后头的偏殿之内。
“林姑姑,您这是?”太医十分不解。
林一朝正殿望了望,“王太医也知道,这一胎的重中之重。
陛下特意嘱咐了,在娘娘还未顺利生产之前,您都必须每时每刻在凤鸾宫里候着,以免出现错漏。”
林一语罢,后头的杜嬷嬷便将准备好的衣物都给王太医送了过去。
虽倍感无奈,但他也只能遵照着圣意在宫中住下。
“王太医,你幸逢陛下见着娘娘醒来心情大好,不然你可不一定能完整地住在这里。”杜嬷嬷为他置办好物件,又多说了一嘴。
“此话怎讲?”
“毕竟咱们凤鸾宫先前,是连太监也不让进的。就似王太医您这般,那不得先去吴德公公那讨讨经,才能到皇后娘娘身边伺候?”
王太医一把年纪,吓得腿软地坐到床榻之上,久久都未缓过劲来。
凤鸾宫的宫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放轻手脚做事,交头接耳也更不曾有。
这都是林一与杜嬷嬷的功劳。
她们在皇后昏迷期间,将宫内上下打理的井井有条,那些个想要闹事的小嫔小妃们,也钻不着空子。
殷长生将安倾桃扶了起来,一口一口给她喂着药膳粥。
药膳粥因加入了种类繁多的药材,气味难闻不说,连尝进口中,都是发苦的。
苦劲极密,极长,令她有些想要作呕。
可胃中实在没什么东西可以供她吐出来了,便只是一直在干呕。
他一边为她吹散汤勺里的热气,一面朝她嘴边递去。
安倾桃虽然心中仍旧在气他,可为了腹中胎儿,也不敢太过任性妄为,只能强忍着胃里的难受,一口又一口吃下去。
“若是实在抗拒,孤让林一再去重做一碗。”他搁下了碗勺,实在看不过去她如此难受下去。
安倾桃带着气,狠狠瞥了他一眼,自个夺过搁置在木椅上的碗,“你以为每个人都能和你一样,为所欲为么?”
她冷冷嘲了他一句,将一整碗粥,捏着鼻子一概灌了下去。
殷长生冷冷凝着她这一系列报复性的动作,竟然内心深处有些想要发笑。
她一股脑将药膳粥喝完,把碗抛到了他的怀中。
殷长生敏捷地将碗和勺都稳稳接过。
安倾桃又狠狠瞪了他一眼,整个人重新躺会了被窝之中。
他冰冷的掌心,感受着陶瓷碗向外扩散的余温,眸间一颤,缓缓道:“若我不杀,你与孤的孩子,便会被带至驱魔观。
你认为,他们会如何对待这个半人不人,半鬼不鬼的东西?”
安倾桃心中一疼。
虽然话是这么说没错,可当初他也不知道自己怀孕之事啊?!
“你这是强词夺理!你分明是事后才发现我怀孕的!”安倾桃愤愤转过头来,侧着瞟他,声音闷闷的。
殷长生冷哼了一声,凤眸骤然冰冷了起来,“无论如何,玄尹非杀不可。来京的臭道士,也要一个不留。”
他的声音极其寒冷,她看着他。
他脸上居然带笑。
安倾桃身子一颤,心中不明地委屈了起来,声音有些含糊不清,“可你不是说过,答应我不杀玄尹的么……”
他坐在她床边,将身子微微倾上去了一些,一手捏住了她比以往干瘦一些的脸蛋,“可他要将囡囡从我身边抢走,我为何杀不得?”
嗯,她是理解的。
这一切她都理解。
但那些无辜的道士呢?
为何还要赶尽杀绝?
她眸中含泪,却又在努力地一点一点往回憋。
殷长生看着她似哭非哭的憋屈模样,心下一软,连忙又将手上的力气松开了,“孤不仅要杀,还要令下头的人虐待他,折磨他,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安倾桃听到这句话,彻底憋不住了大哭了起来。
许是有了宝宝,心情总会比以往敏感上了许多。
“你为什么这么坏……为什么死了都不肯放过人家……”她两手捂在自己的双眼之上,眼泪扑扑往外冒,挡都挡不住。
啧,怀孕了之后,好像更难伺候了。
他两手轻轻掰开她的手掌,让她与自己正面对视,“孤已经警告过他数次,为了你,孤屡次给他机会。
可玄尹他不领情,他带着那群不知好歹的道士,要置孤于死地,要夺孤之妻,孤如何忍得?”
她总觉得,他在说话的时候,有一阵又一阵的寒意朝自己的面上扑来。
可她好像并未有先前那般畏惧了。
安倾桃一愣一愣的,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