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真可怜
七月初七这晚,草原上的很多人都看到了从朔方那边飞来的天灯。
几只飞得远的,飞到了鹤圣湖畔上空,安遇也看到了,在心里感慨这位戍边的将军虽然脑子不够用,但对自己的妻子足够痴情。
她仰望着夜空发呆时,图秀叶护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喜欢吗?”
低沉的男声忽然在耳畔响起,把安遇吓了一跳。她紧忙往旁边让开一步,生怕他又做出什么非礼的举动来。
图秀叶护笑笑,背着手望着夜空中仅剩的一只孤独的天灯说:“你若是喜欢,我给你做。”
“不喜欢。”姑娘不领情。
一向如此。
图秀叶护笑呵呵的把手臂搭在姑娘的肩上,“你喜欢什么颜色的?红色如何?”
安遇瞥了眼搭在她肩上的大手,鬼叶护个子忒高,手长脚长,加之从小习武骑射,骨节清健有力,他这看似随意的一搭,她已感受到明显的压迫。不过,就他这大手大脚,毛手毛脚的,能会做天灯?
安遇眼珠一转,扭脸仰视他,道:“什么颜色都可以,但叶护会做吗?”
“小瞧人不是?我要是做出来了呢?你以身相许?”
安遇无奈笑道:“去年说把我卖了能换几捆干柴,前些日子说能换几头牛羊,我还当我升值了。今个身价却只能值盏天灯,这贬值未免太快了吧!”
图秀叶护跟在姑娘身后急忙解释道:“干柴牛羊草原上遍地都是,但是本叶护亲手做的天灯却是独此一盏,是无价的!哪有可比性?怎能相提并论?”
姑娘撩起门帘,回身说了句“不稀罕”就走了进去。图秀叶护正要跟进去,里头却传来姑娘一声吼:“不要进来!我要睡了!”
图秀叶护举到半空中的手渐渐握成拳,咬牙切齿:“好,你给我等着!”
这一桩桩一件件老子都记着呢,等老子把你娶到手,旧账新账一起算,看本叶护怎么收拾你!丫头片子!除了嗓门大,还是嗓门大!
答答双手捧腮,望着铺床的安遇叹道:“我阿爸真可怜……”
“他哪里可怜?”安遇好笑的问。
“他也就敢在你睡着的时候进来看看你……”
安遇立时僵住,跌坐在床边。鬼叶护在她睡着的时候进来看她……
“有一天啊,我睡睡睡,就醒了,看到阿爸就坐在你现在坐的地方,握着你的手,不说话也不笑,我就问阿爸怎么了,阿爸很小声的说没事,夜里起风了,进来看看我们有没有盖好被子。”
答答学得有模有样,安遇听得心神俱乱。她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她不过是个低贱的女奴,他若是强要的话,她毫无抵抗之力。他原本无需忍耐,无需在乎她的感受,无需想方设法的讨她欢心,他是尊贵的叶护,是阿史那家族的佼佼者,是草原的守护神啊!
他非但没有强迫她,从她之后,部落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从别处掳掠来的女奴。
如果她不是安遇,就只是小忽,该有多好?
答答忽闪着大眼睛,奶声奶气道:“我阿爸那可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小忽姐姐要是嫁给了我阿爸,我就得改口叫你阿妈。你想想,买一赠一,多划算呀!奶妈说到时候你再给我生几个弟弟妹妹,我就不会孤单了,我阿爸也不孤单了。”
安遇扶额苦笑,这娃不大点可真会算计!绝对是得了鬼叶护的真传!
第二日,风和日丽。安遇牵着答答往湖畔走,看到帖木伦和几个弟兄正在围观什么东西。答答扒开条缝钻进去,叫道:“小忽姐姐快来看!是天上飞的灯笼掉下来了!”
“不是它自个掉下来的,是你帖木伦叔叔昨晚骑马追了十几里用箭射下来的!叶护说射下来一个看看是怎么做的,好……”帖木伦回头看了一眼安遇,嘿嘿一笑,“好学学是怎么做的。”
其他几个人会意,挤眉弄眼也跟着笑。
安遇白了他们一眼,正欲走开,余光扫到草地上的白色天灯,不禁一怔。她转身近前去看,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天灯上竟然写了字!
一个“遇”字!
一个完好无损清清楚楚的“遇”字!而且,这笔迹似乎有点熟悉……
安遇轻轻摇头,不对!不可能!都说这天灯是新任安朔将军放的,为了疏解对爱妻的思念之情。大魏都城远在南边的洛阳,可这天灯却随风飘向了北方,她当初还以为那位将军有点傻,也许他并不在意这些细节,如今看来,他并非傻是真的不在意了。因为按照大魏的习俗,无字天灯是用来寄托相思或祝愿的,有字天灯却是用来悼念亡人的。
那位将军的妻子,应是亡故归天了,所以只要灯是往天上飞的,东西南北又何妨?
他的妻子名字中也有“遇”字吧?
这一定是巧合。至于那有些熟悉的笔迹……
泪水充盈了眼眶,安遇微微抬头,眨了眨眼,硬生生的把夺眶欲出的泪水给忍了回去,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即使忘不掉,也不要总想着。有些事就是想着时有,也只是想着时才有,不想就没有。
所以,何必白日做梦?何必自欺欺人?
四年了,她二十岁了,曾经的希冀如干涸的池,风吹再大,也无波澜。她早过了做梦的年纪,在现实一天天的鞭策下如今变得冷静又淡泊。她释然的松了口气,牵起答答的小手,向湖畔的方向走去。
看到这一切的图秀叶护皱紧了眉头。莫非这天灯勾起了她的什么回忆?难过就难过,哪怕触景生情掉眼泪也没什么啊,可这丫头心里是有多执拗竟然把快决堤的泪水给逼了回去!那一刻,她有多坚强他就有多心疼!
究竟是什么事?连哭都哭不得?
这丫头还有什么瞒着他?
她睡梦中为何流着泪说自己错了?她做错了什么事?她在向谁道歉?
万里晴空万里川,万川草色青,草色青无涯。他多想带她纵马飞歌驰骋天际,忘掉一切,甩开过去,尽情尽兴的活一场,管它明天是晴或雨,管它前路是直或曲,只要携手与共,何不是酣畅淋漓?
若有可能,能让她走出过去的阴霾,能打破她心上的枷锁,他不惜一切代价,愿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