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家大院的后院有一座八层高塔,是缤越城内最高的建筑,最初计划建成九层塔,但是每当要完工时就会坍塌,更是有一位长工从高处掉落,好在没能要去他的生命,只是除了嘴之外,其他地方都残废了。
在常家大难时,高塔有了破损,但比起其他地方保留的还算完整,通过月奇华的出资重建,高塔连同整个常家大院又成为当年那个除了贺家大院外最辉煌的宅子。
站在高塔之上,可以俯瞰整座缤越城的美景,常尚齐时常会来到这里,在夜里举头便可手握日月摘星辰,低头便能收尽城中万家灯;在白日抬手便抚清凉风,挥袖可揽映彩珠。
“师姐,大师兄怎的这么早就到了?”常尚齐登上高塔的最顶层,站在窗边,伸出手去,感受落在手心雨水的冰凉,望着远处明亮的灯光,天上仙界正是阴沉沉的暗夜,而人间的城镇却在雨中亮起万千灯。
月奇华坐在屋内的八方桌前,这是刚刚打好的家具,还有存有木材的清香,桌上摆放着一套流云素的茶具,是大贺国特有的一所民窑烧制而成,如今这所民窑已经被贺氏征为官窑,成为大贺国四大官窑之一。
茶水倒入茶杯,水流声与雨声相呼应,恬淡的嗓音传入常尚齐耳中,依旧是不曾有过的感觉,是姐弟间最平常的闲聊,是年少的孩子第一次发自内心的轻松:“师兄本来要晚些才到,只是你要参加犁梦舟会,他自然要来看一看情况的,毕竟坐在朝堂上可以有很多眼睛,但他们所见到的会和他们所想到的产生交集,所呈现的便不如亲自来看一下来的清楚。”
常尚齐转身坐到月奇华旁边,双手捧起热气腾腾的茶杯,凑到唇边轻轻地吹着,也不说话,就只是静静地发呆。
对于现如今的年轻人来说,每天面对的是来自身边人的过度期望,使得他们感到无时无刻不是劳累加身,而常尚齐不同的是来自生活的压力给予他难以言说的重击,使得片刻的清闲便只愿意用来发呆。
月奇华看着这个从小就不同于温室中花朵一样的小师弟,怜爱地摸了摸他那黑白相间的头发,遥望远处的灯火通明,悠悠轻声道:“有些时候可以走出你的庇护所,毕竟现在你拥有了我们,外面的世界可以任由你撕出个大口子,师姐都为你挡住风口。”
常尚齐回过神来,默默抿上一口热茶:“听说玉师兄要在这几天就到。”
“是呀,玉河那家伙也不说送我一艘‘飞鱼’宝舰,倒是我奇华商会为了多买几艘还被他拒绝了。”月奇华抱怨道。
常尚齐微笑着,剥好一把瓜子仁递到月奇华手中,打趣道:“那可得好好教训一下师兄了,师姐为我重修了常家大院,玉师兄一定要送我一艘‘飞鱼’舰,到时候我送给师姐做礼物。”
一座高耸入云的孤峰上,座座茅草屋零零散散的分布在其上,云雾便在脚下,日月轮转在不远处的天空上。
这是东大陆现如今最高的地方,位于大陆西边的潭越国,是一座高峰,更是一个宗门,东大陆第一宗门,冷炼峰。这座高峰是一个以一宗之力撑起一个国家的奇迹之地,是玉河一手创立的宗门。玉河是东大陆第一刀法,是百家贺朝的二弟子。
“宗主?”一个十一二岁的粉嫩小姑娘拉了拉玉河的袖子,抬着头,水汪汪的大眼睛直直的看着这位大名鼎鼎的一宗之主。
玉河一愣,刚毅的面庞上露出一丝紧张,这小姑娘是他的童养媳,是九年前百家贺朝亲自交到他手上的,那时的百家贺朝戳着襁褓里水嫩嫩的婴儿对玉河说:“这可是你的福星,以后她就是你的妻子,照顾好了,你有且只有那么一个妻子,那就是她喽,不然单身狗一辈子。”
玉河自那日起便随身带着一个女娃娃,并且原本停滞不前的修为,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短短九年由十重天大圆满成为如今的固元境一重天大圆满,算是东大陆天花板的几个存在之一了。
而此前的玉河只是一个拥有顶级刀法的潭越国大将,因为没有相应的实力,他的刀法便在一个慢字上败给了程国的第一猛将齐何陆,那一次玉河重伤濒死,手下将士尽数死绝,若非是潭越国的刺客组织“酒坛”的首脑玉华唐出手相救,那百家贺朝就会痛失爱徒了。
自此玉河便失踪不见,一直到五年前的潭越将被灭国的那一日,玉河以固元境一重天的实力重返战场,并带着两位霸体境十八重天大圆满,五位霸体境上六重天,三位霸体境下六重天以及百余名锻体境大成的强大武夫势力,一举反杀程国千万大军,斩杀齐何陆重创大程国。
而冷炼峰也是在那一战后宣布成立,一跃成为第一宗门。毕竟没有哪个宗门可以对一个国家进行如此沉重的打击,而冷炼峰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你干嘛不说话呀?”小姑娘见玉河在一直盯着自己发愣,便皱起了眉头,小嘴一嘟,红扑扑的脸蛋儿好似能掐出水来,再加上小姑娘摇晃着身体来带动玉河的袖子,以至于玉河的一条胳膊也随之摇晃,一同摇晃的还包括玉河的心灵。
“没,没什么,来上船。”玉河面部稍缓,露出笑容,弯腰抱起小姑娘缓缓地走向了一艘豪华的巨大飞舟,这正是冷炼峰特产的“飞鱼”舰。
“要去哪里?”铜铃般的大眼睛与玉河对视,玉河的脸猛地就冲成了红色。
“去大贺国呀,去找你的小师叔。”一个一身白衣的年轻佩剑男子突然出现在玉河面前,双手背后,慈祥的眼神里满是溺爱,柔声说道,“有没有想你小师叔呀,小萧筱?”
玉河一见来人,立刻放下了萧筱,笔直的站立,满脸的羞红,执弟子礼。萧筱也尴尬的站在一旁,低着头两只绣花鞋相互抵着,小手背在身后,两根食指相互在绕着圈。
佩剑男子见状,强憋着笑,先是轻轻地揉了揉小萧筱的小脑袋,随后一巴掌拍在玉河的肩膀上,拍的玉河一个踉跄,最后年轻人猛地大笑消失在原地,那放荡不羁而浑浊有力的笑声回荡在整个冷炼峰。
待到那笑声消失后,玉河与小萧筱才齐齐叹了口气,一起上了飞鱼舰。不过玉河仍然很尴尬。这也无奈,玉河虽然是百家贺朝的二弟子,但百家贺朝收徒从不看年纪,只因为贺尘远比玉河早入门,这个四十多岁的大将军就成了年轻皇帝的师弟。一个四十多岁的人,和自己十三岁的女徒弟相恋,还让长辈看见了,找谁谁不尴尬,哪怕玉河的样貌只有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哪怕这桩亲事是师傅老人家亲点的呢。而那个佩剑的年轻男子就是百家贺朝,与大贺国奇华商会楼船上望向常贺月三人的是同一人。
飞舟起航,极速的穿梭在云层之中,不过在这艘飞鱼舰中的人不仅感觉不到什么不适,还在其上行走,就像是在平地上一般,不受狂风的阻碍,不受颠簸的烦恼,可大可小方便携带,出门必备,就是价格非常昂贵。
这个飞鱼舰也是冷炼峰的一项主打项目,这个“炼”字也是因此而起,毕竟要维持第一大宗的正常运行,和弟子长老的修炼,生活,必须要有一些挣钱的生意,除了市井间的五六个产业挣些黄白之物,也要有点仙家产业,就比如这个飞舟。
有很多宗门也有出售飞舟,但他们的飞舟体积固定,难以停放,而且飞舟太大,动力条件就非常苛刻,为了让它可以平稳飞行在高空,就要携带大量灵石以协助飞舟飞行,而且目前最大的储物器具也就是百亩之地,整个东大陆只有九个,被称为乾坤铸,其次的就是十亩之地的方圆铸,再者有一亩的收纳物,当然还有更小的收纳物。不过大部分的人还是使用最普通的乾坤袋,这种东西的阵法刻画相对简单,并且不需要太多的淬炼就能投入使用,而且空间大,只是不能储存活物,也没有保鲜作用,并且谁都能打开。
但是乾坤铸等物品除了在空间阵法的刻画融入中存在困难,其余传统乾坤袋没有的好处它都有,至少保密性极好,而且这些东西形态各异,只是由于人们对空间的领悟研究不够,所以这些东西才是极少的,当然,一个小小的方寸大小的收纳物还是随随便便就可以铸造出的,但也不可能有人为了装些灵石就带上许多的方寸铸出来。
但是冷炼峰的空间阵法是世界之最,也正因如此才能坐上第一宗门的宝座。大陆九件乾坤铸,四件出自冷炼峰,五件在冷炼峰上,其中只有一件是上古遗物,也是空间最大的那一件,其余四件也是仿造出产,但空间连古物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可以收缩大小的冷炼飞舟“飞鱼”就是根据这件上古乾坤铸内的一艘破碎的飞舟上的符文推演而来的,就此成了最受欢迎的一种代步工具,除了生命体,但凡被放在飞舟上的东西都可以在阵法符文的作用下缩小,这是一种改变物质结构的特殊阵法。而上古遗物便发掘于一座古帝王墓,为此冷炼峰损失了一位霸体境的强者,差点第一宗门的位置就不保了。
好在那个霸体境高手的孙子辈里有两人突破成为霸体境一重天的高手,还有一个随玉河从大贺国一路闯来的弟兄突破为霸体境大圆满,这才弥补了回来。
而冷炼峰的飞鱼舰还是东大陆最快的飞舟,从最西边的潭越国到大贺国,九万多里的路程,一日之内便可到达。
这不,日月又一次交替,在犁梦湖的上空就出现了玉河的飞舟。
与此同时,常尚齐恰好抬头看,便有一个人从天而降,重重的坠落在常尚齐所在的浮空岛上,这人正是玉河,但他没有第一时间来找自己的师兄弟,而是小心翼翼地以自身真气驾驭着一片巨大的荷叶飘落,荷叶上小萧筱正坐在那里努力的整理着自己的头发,对着镜子整理出一个自认为极漂亮的发型。因为她要见到自己的小师叔和最美最温柔的月师叔了。小姑娘满脸的笑意怎么也守不住,想想三年前自己才有小师叔一半高呢,今年要高高的,和小师叔一样高,在一年前月师叔送了自己的胭脂用上了,今年要和月师叔一样的好看。
荷叶飘落,小萧筱慢慢悠悠,扭扭捏捏的下来,来到玉河身边拉起玉河的粗糙大手,向着那等在楼阁前,笑盈盈的众人,期待着,盼望着,回忆着,向往着。
粉嫩小姑娘抬头看向玉河,微笑着,回头向前,走着。像是去往另一个世界,那里都也是家人。
“大雨瓢泼,风卷残云,白昼是暗日,黑云竟欲压长空,天公不作美,凡事催人忧,残屋破瓦火又烧眉头,最是人间悲苦,莫过一家只有一人素袖拭泪流。”古武萧家,一个身穿孝袍的小姑娘,正坐在残破家院里向着早已坍塌的大堂,悲鸣着,诉说着。
八月十五月圆夜,月儿荡漾着水波,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庭院里的大理石砖上,银白的光辉反射进大堂里,照在百家贺朝始终保持微笑的脸上,怀里是浑身是血的萧筱,之前的画面是小萧筱从百家贺朝的怀里醒来后所能想起的全部记忆,记忆里那个坐在大堂内的小姑娘好像就是自己,只是又逃了一段时间被百家贺朝救下。
在常家被灭门后陆续几年各国境内的古武世家都有被迫害的,只是谭越国就有两家,古武萧家和林家,与此同时还有六个古老家族被人偷袭祖地,不过都在萧家之后,而且萧家族长最后发出的密信也帮助其余七个家族保留下了香火,唯独萧家只留下了小萧筱一人。
小萧筱被救下后,便随着百家贺朝去往大陆各地,去拯救那些被追杀的高手或古家族天才。
在百家贺朝的带领下,他们的速度要比冷炼峰的飞鱼舰还要快上五倍有余。在百家贺朝救下小萧筱后的第一时间便冲向了林家,因为萧家在最东边,林家在最西边,求救信还没有到达林家,但是那些偷袭各大家族的人早就开始了狩猎。
林家,已经是一片废墟,五名霸体境强者相互背靠背,面对数百位锻体境的武者,五人必是九死一生,但是最令人头疼的是那一名霸体境大圆满的老者。这使得五位强者那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老者站在屋顶上,俯瞰这五位林家强者,五人中间围着两个孩子以及一个老人的尸体,老人是林家家主,孩子是家主的两个孙子,五人是孩子的四个叔叔和老管家。孩子的父母都死了,四个林家男人的孩子也都死了,老管家本来正和家族并肩作战,但家主为了救下这个老仆也死了,整个林家就要在这个月明星稀的夜晚覆灭。
“林奕,林禾,跟在我的身后。”正对着屋顶上老者的汉子是林家的大公子,他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在那群贼人闯入林家时大房的两个十六岁的孩子正在各自的房间歇息,儿子被人在睡梦中开膛破肚,女儿被侵犯后割下双腿失血过多而死,当时的林家大公子在惊醒后被一名霸体境强者拦住,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一对儿女被杀害,好在他的妻子回去省亲才逃过一劫,不然在那种情况下,一个锻体境武夫也是必死的命运,最后大公子拼着重伤击杀了敌人,只是没能救下自己的骨肉。
同大房院中的情况相差不大,林家各个院落中的男子都被残忍杀害,女子有些被剁成肉泥,有些死于欺凌,手段残忍犹如走入地狱,林家最后的两个香火还是因为睡在林家家族的房间,在林家最强者的保护下才能完好无损的生存下来,只是精神上必定受到极大的打击,毕竟亲眼看到自己的父母死在赶来保护自己的路上,亲眼看到朝夕相处的仆人为自己挡刀,最后死去,那种甘愿赴死的眼神,深深的烙印在两个孩子的心底,还有女子不甘的尖叫,以及自己的亲爷爷倒在自己的面前,最亲近的人在白天时还能和自己笑言家族未来,现在正躺在自己的面前身体还尚有余温,只是再也不能笑着打趣俩兄弟假装是个小大人了。
百家贺朝赶来的还算及时,没有让林家彻底覆灭,至少不像萧家一样只有一个还没开始习武的四岁小姑娘。
五人丢下了老家主的遗体,保护着两个孩子厮杀在人群中,站在屋顶的老者依旧没有要出手的打算,看来是要等到五人精疲力尽时再一举击杀,只是就在老管家为两个小少爷挡下生命中的最后一刀后,站在屋顶的老者头颅便飞了起来。
百家贺朝背着小萧筱来了,那是他的一记手刀,就像切豆腐一样丝滑。
最后林家还有会林家武学的汉子活着,作为弟弟的林家少爷对着百家贺朝拳打脚踢,质问他为何救人不早些来救,四个男人也没有阻止孩子的无理取闹,就像这个十岁大的小孩子说出了他们的心声。
虽然如此,百家贺朝还是愿意相信人心,他笑望向缓缓走到弟弟身后的哥哥,只见同样年纪的小男孩一脚就把弟弟踹了出去,随后骑在弟弟的身上就甩起巴掌打在了弟弟的脸上,随后两兄弟就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四个林家男人相视一眼,大公子悄悄将家主令牌交给小萧筱,请她转交个哥哥,随后四人向百家贺朝拜倒,从此四人再无姓氏,各自取了一个道号跟随了百家贺朝。
之后的一个月内,百家贺朝带着林家人救了六个古家族,收下了足足百人的队伍,其中霸体境就有七位之多,这些人都成为了冷炼峰的开山人物,都是内门核心弟子,分成了玉、林、马、陈、许、徐、严、颜八脉。
百家贺朝为人的缺点就是好赌,什么都赌,如果不是实力强大,这个臭毛病不知道会害死他多少次,这是他不知道多少次赌人性了,大部分他都为此付出过代价,但这一次他成功扳回了一局。
八月十五玉月圆,秋风借月睹轻颜。少年不知酒滋味,错品愁雨梦华春。犁梦湖的美景是如此令人难忘,玉河不知几个春秋前,她也如此有一个童养夫,只差一点红颜,只可惜君生已是旧珠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