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廊下的常尚齐抬头看着东方初升的太阳,如今正是这个才十四岁却已经名动天下的少年最喜欢的时节,也是他最为享受的时间,与那个他常常见面的,离人间还不算太近的太阳。这是他第一次去直视这个每个人都熟悉的事物,本来他认为秋日清晨的阳光如此清凉,不应是这般耀眼,只不过那不是星光,从不愿意有人如此无礼的直视她,就像是圣洁的神女,将世界照亮的同时,故意留给人间一丝的朦胧,来体现出她的神圣,神秘与圣洁。
常尚齐回味着昨夜里的打闹,他觉得那刻的他无疑是幸福的,唯一不完美的是他们“小朝会”共有八人,都是孤儿。原本叶家姐妹俩人也有一个温馨的小家,有爸爸和妈妈,有一个身体健朗的爷爷,家里开了个小小的点心铺子,还是七八岁的常尚齐总能在那个长相普通的妇人手里接过一块甜甜的绿豆糕,那时汉子和老爷子就笑咪咪打趣身着破烂的小乞儿要不要做他们家的上门女婿,大闺女和小闺女都可以,那时小乞儿就会一口气吃完绿豆糕,强咽下肚去,小脸通红的逃也似的跑进街道旁的小胡同里,直到一家人关了门回家才看到满满的一缸水。
后来是一家人出远门,是去拜访汉子走江湖时的好友,只是在回来的路上叶芸芸被一个大户人家的公子看上,强求不得,便被人假扮土匪劫道了,汉子死了,妇人死了,老人死了,只有两个小女孩被路过的苟家人救下,大的十八岁,小的才八岁,那年是苟不周亲自送人到了常府,叶芸芸就身着血衣,怀里抱着睡着的叶糖糖,站在常尚齐面前。从此叶芸芸就身着红衣,书生装扮,从不以女子身份示人了。
常尚齐此后再没吃过那么甜的绿豆糕了,也因此事他对苟不周的态度也很矛盾。常尚齐很不喜欢那个胖子,性情古怪,喜乐无常。有时候苟不周会毫不保留地帮助一些苦命人,就像救了叶芸芸,还给了她一部身法秘籍;有时却连凶恶之人都不做的事情也做的毫无愧疚,就像三年大旱,他发尽国难财。
到现在为止,叶芸芸都不能忘记那年的救命之恩,而且常尚齐可以感觉到这个大姐姐有事情瞒着自己,只是七年来她都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帮助常尚齐治理乱世帮,再者常尚齐本身就是用人不疑的性格,且从不愿去怀疑自己人。
夜里,李归霖在睡前找过常尚齐,希望他能在与苟不周的事情上做些改变,可以不做深交,只是有些表面的交往就好,毕竟李归霖在明年就要与叶糖糖结为夫妻了,这样一来苟不周就是常尚齐的“小朝会”里三个人的救命恩人了。再加上常家与苟家的关系,常尚齐心里有了新的打算。
“唉,走了,小蚂蚁!”常尚齐向院内喊道,长相如鼠的小乞丐大声应答着,小跑着跟在常尚齐身后,一起向城外走去。
……
“大贺国境内,北面一偏僻小镇中,绿水青山,虫鸣鸟悦。然而此番美景却是一个美好的回忆,因为这里是我们大贺国,一个被夹在静源国和北权国的小国家。
不过没有哪个国敢对我们大贺国动手,毕竟‘天下武功出大贺’,东大陆五大国各国将领大都出自我们大贺国,像是静源国上柱国宁田昱呀,北权国第一战将花龙呀,程国三大箭士贺久,贺思,贺悦三兄弟呀,齐夏国五将之首厉达武呀,潭越国内东大陆第一刺客组织‘酒坛’的首脑玉华唐呀。赫赫有名,对于各国来说,失去哪一个都是对整个国家的犯罪。
而且大贺国还有一个百家贺朝,百家前辈,可是有着“大贺武功出百家”的美誉,各国上述将领的本事都是百家前辈教的,我们大贺国的圣上贺尘远就是百家前辈的开山大弟子,道上说的常二爷是百家前辈的关门弟子,只不过百家前辈在收常尚齐为徒后就失踪了,没人知道他在哪里,传闻早已得到飞升,去了仙界,陈年往事了,已经很少有人再提了,嘿嘿,唉,不过今个应苟大老板要求,就给各位讲了这些老事,不过那个百家先生的事迹就更是令人津津乐道,就是百年前的大权时代的那次一人对阵数百高手,可谓是荡气回肠,额,怎么个荡气回肠呢,容我喝口酒,哈哈。”一个说书人站在轻悦楼的一楼大厅的高台上,讲着百家贺朝的往事,抬起手中酒杯吹了吹气,缓缓的品了半晌,才满脸堆笑的搓了搓手看着下方的听客们。
这时一个钱袋飞上高台,重重砸在说书人面前的桌案上,说书人一愣,然后笑容更盛,如果他没有耳朵,嘴巴都可以咧到脑后,口中大声道:“哎呦呦,多谢客官,哈哈!”
“接着讲,老子爱听。”一个青年懒散地斜躺在椅子上,大大咧咧的嚷嚷着,嘴角带着一丝冷笑,静静地盯着说书人。这个青年正是从城内一路步行到此的常尚齐。
说书人打开钱袋,猥琐笑着,但在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后,猛地瘫坐在地,然后立马爬起来,小跑下台,来到青年面前,扑通就跪下了。
说书人强挤出一脸讨好的笑容,左手抬起常尚齐的一只脚,右手熟练地用长袖擦去青年鞋上的灰尘,颤颤巍巍地说道:“嘿嘿,二二二,二爷,我我,我那个都是瞎讲,都是苟老板给的本子。这钱,算小人给的分红,哈哈。”说着,这说书人就从腰间摘下出了一个破破烂烂的钱袋子,连同常尚齐的钱袋都递了出来。
常尚齐只接过自己的钱袋,把说书人的又推回了其怀里,用手拍着说书人的脸,淡淡说道:“我说,老钱呀,你家祖上好歹也阔过,咋就练就了这,一身阿谀奉承的好本领呀。快去,接着讲去,你钱铁嘴讲得好,让老子好好回忆一下老爷子的风光事迹。”
钱铁嘴双手打着颤,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破烂钱袋挂回腰间,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小心翼翼地站起身来,一步一回头地挪到高台上,眼睛一直瞧着常尚齐,满脸写着的都是生无可恋。
常尚齐也在看着说书人,看着说书人的傻样,气不打一处来,脱了鞋就朝着钱铁嘴的面门丢了过去,嘴里骂骂咧咧着:“你个混蛋玩意,怎就屁大点出息,钱家的脸都给你丢尽了,滚!”
钱铁嘴结结实实挨了一鞋底,不过因为二爷的滚字,脸上的难堪马上又换上了讨好的笑,捡起常二爷的鞋子,狗腿子般的跑来帮二爷穿好,擦干净,连连向常尚齐道谢,道歉,然后就逃也似的窜出了轻悦楼,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哎呀呀,是常二爷来了,有失远迎呀,有失远迎,见谅见谅。哈哈!”一个肉球边从楼梯上挪下来边阴阳怪气的说道。这肉球就是轻悦楼的老板苟不周,他那肉缝眼里透出一丝寒光,一丝惬意,一丝调侃。
常尚齐闻听此言,只是一笑,随后以更慵懒的姿势仰躺在两个椅子上,看也不看苟不周,淡淡说道:“哎呀,你苟不周是谁呀,不周嘛,我理解。做事不周才能体现轻悦楼的风采嘛。”
苟不周嘴角略微一抽,随即又换上笑容,张开双臂,大步走向常尚齐,爽朗大笑:“哈哈哈,二爷说笑了,来来来,咱哥俩有些日子不见了,来楼上请,我备了好酒好肉,二爷上座。”
常尚齐缓缓地起身来,懒懒散散地迎了上去,右手拍了拍苟不周的左肩,大喊了声好,径直来到楼梯口,掐了掐待客小妹的小脸,笑了笑,说:“小奈何,又漂亮了,哈哈。走陪二爷上楼去。”说罢,搂过小奈何的纤细小腰就上了楼,只留下了苟不周一人呆呆站在原地。
“二爷,”苟不周放下双臂,缓缓转身,冷着脸色,大声喊着,“来我的地方,太过随意了吧,啊?”
常尚齐停下上楼脚步,扭过头看向苟不周,哈哈笑着,又缓缓走下楼,来到苟不周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爽朗道:“老狗,别这样,连个小玩笑都开不起了嘛?来,上楼,莫叫人看了笑话,来我缤越镇游玩的人都在你苟大老板的轻悦楼······”
二爷看了看二楼的几个房间,又小声在苟不周耳边轻轻说道:“有个人样,咱这儿可是出了名的友善呀!”最后三个字还特地加了重音,又拍了拍苟不周的肩膀,转身上楼。
苟不周嘴角尴尬地上翘,走向楼梯,转身向来轻悦楼的客人们抱拳行礼,微笑着说:“各位各位,不好意思,二爷和我给各位开个玩笑,小毯子,给个桌都上壶提红鞋,这可是用二爷的法子酿的酒,好酒啊。哈哈,额,各位吃好喝好,老苟我,就失陪了。”言罢,转身上楼。
四楼,天字乙号房的房门被打开,一个威严的男子坐在窗边独自下着棋,一个老佣人走入关上房门,恭恭敬敬的来到男子身边站好。
“如何呀?”男子放下一枚棋子,看向身边老仆问道。
老仆尖着嗓子,小心翼翼地措辞道:“额,这,圣上,老奴看那常尚齐是虚浮顽劣之辈,传闻百家贺朝在收其为徒后就消失了,也没有教导他什么呀。”
这男子正是北权皇帝严雨之,他看了一会儿老太监,又转过身来整理棋盘,又问道:“曹老先生的消息有了吗?”
“回圣上,在大贺国,消息就像金银珠宝,贵的很,只知道曹老先生住在南边。”老太监躬身回道。
“是呀,这里是大贺国呀!”严雨之起身看向窗外的盛世美景,悠悠叹道,“你去吧,顺便叫店家给我上一壶‘提红鞋’,咱也尝尝味道。”
老太监躬身称是,后退着出了房门,轻轻的关上门后,转身下楼去了。
轻悦楼,五楼,天字甲号房。
小奈何坐在常尚齐怀里,替其斟茶倒水。
“呵呵,我的好二爷呀,刚刚真是吓死小弟我了,嗯!哈哈!”苟不周看着常尚齐,起身接过小奈何手里的茶壶,帮常尚齐斟茶,斟至盈满,表情谄媚。
常尚齐笑眯眯的端起茶杯,缓缓倒掉,又放下茶杯,看着苟不周。
这令苟不周一愣,随即再斟一杯,至七分,同时讪笑着:“呵呵,二爷讲究,是小弟唐突了。”
“老狗呀,我就是个乞丐,讲究个啥呀,是吧?”常尚齐再端起茶杯倒掉,悠悠说道:“还有呀,你今年二十又四了吧,我才十四岁呢,别弄的我好像很老似的,啊?”
苟不周看着又被倒掉的茶水,嘴角一抽,随即又换上笑脸,再斟一杯,至七分,一停,再斟至满,戏谑地看向常尚齐,说道:“二爷说的对,老道理啦,就像打狗还得看主人一样,额,呵呵。”
然而,苟不周没有得到常尚齐的回应,只听见了小奈何的娇笑声,原来是常尚齐在拉着小奈何的白嫩小手,像在看手相。
就在苟不周要提醒时,常尚齐转头看向苟不周,问道:“小奈何年芳几何呀?”
苟不周放下茶壶回答:“一十又四了。咋么,二爷是打算?好说。”
“就是嘛,有些时候,咱得齐心协力,就像四楼的那位贵客,是不是,也要意思意思呀?”常尚齐淡淡的说道,随即斜倚在靠背上,直直地盯着苟不周,等待着。
“这,四楼的,天字甲号房的嘛?”苟不周惊讶道:“为何我不知道?”
常尚齐将小奈何搂得更紧,邪笑着调侃:“老狗,你的消息不是很灵通呀。是在四楼没错,但具体是哪个房间,我就不清楚了,不过不是甲号房就对了,话说还得谢谢你那可怜的手下呀。”
“什么意思?”苟不周眉头紧皱,随即舒展开来。
常尚齐微微一笑:“想到了吧!没错,你那手下收人钱财替人消灾,只可惜了,来我的地盘闹事,会丢命的。”
“哪里来的?”苟不周再次发问,“会不会是又一次的,唉。”
“你不是最想有这种事情发生吗,咋,转性了?”常尚齐又调侃道,他很清楚苟不周是个什么样的人,不说无恶不作,也得是坏事做尽吧。
苟不周冷哼一声,阴阳怪气道:“二爷,您是善人。那我不也想积积阴德嘛。再者,冲锋陷阵的不也是从我大贺国出来的嘛。”
常尚齐表现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哦,对,你个老狗,我知道了,今年轮到你苟家子弟了呀。”
四楼,天字乙号房。
窗外风萧萧兮,窗里人颤巍巍兮!
“如何呀?”严雨之端起茶杯,缓缓吹起,小抿一口,看向老太监。
“圣上息怒,老奴,老奴没有做好事,该罚。”老太监哆哆嗦嗦地后退两步,扑通跪下,俯身磕头求罪。
严雨之叹了口气,起身去扶老太监,看是无奈道:“哎,王公公,快快起来,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再者,你出来时如何答应我的,出门在外,老幼为尊,不讲皇礼。快些起来。现在开始到回都,你都喊我老爷。”
“是老爷,”王公公这才起身,“老爷,这常尚齐的消息倒是灵通,连苟不周都不知道的事情······”
严雨之打断了王公公的话说道:“哎,你看的少了,苟不周也不可小觑。”
王公公面露不解,仔细想,看向窗外的一只飞鸽,又看向严雨之。
“唉,你也看到了,我们可是在他的地盘。”严雨之起身踱步,“再说,又轮到苟家了,这次的事情做的很不理智呀,那群人竟然也有出错的时候,而我们的事一丝不苟也被察觉,这就是说明了苟不周已经知道了。”
说罢,随手一挥,一丝气息收回。一道屏障更加坚固。
五楼,天字甲号房。
“怎么说?”常尚齐看向苟不周,满脸的期待和紧张,随后看向窗外淡淡道,“哦,我知道了,失败了呗,不过有了一丁点的消息也算好的,唉,泄气。”
苟不周一直保持沉默,凝重写在脸上,右手托着下巴,左手把玩着一支牧笛。
“老板,二爷,要不要让钱铁嘴打探一下?”小奈何这时小心翼翼地提议。
“钱铁嘴?”常苟二人同时叫道,满脸的都是疑惑。
小奈何从常尚齐怀里起来,提起茶壶为常苟二人倒上新茶,用银铃般的声音解释:“有一次呀,我哥哥和钱铁嘴喝酒,钱铁嘴喝多了,就说出了他钱家的秘密,就是谛听铃。”
“小奈何,你哪来的哥哥呀?”常尚齐疑惑,苟不周尬笑。
小奈何后退一步,淡淡回答:“是小女的一位同乡,在村子里的辈分都近,理应叫他哥哥,而且他也对我家多有照顾,如今来到这里找生计就……”
常尚齐打断道:“好好好,我知道了,老钱也是个嘴巴没门的,不过谛听铃不会在钱铁嘴手里的。不周,你打听到的消息可整理好了?”
“今晚我叫人给你送到府上,可得尽早给陛下传去,不然就算我们苟家早有察觉,也不是对手的。”
静源国,北境边界,太秦山,前往大贺国的山路上。
豪华的马车疾驰在山路,马夫是个健壮青年,是十四年前被宁田昱救走的常家少年,常胜齐,马车里的人正是静源上柱国宁田昱的孙女宁晓云。
常胜齐驾着车,停在一处水边,准备休憩,看似随口问着,但眼神中满是喜悦:“小姐,我们真的要去大贺国?”
“常大哥,你是在做梦,对。”宁晓云调侃着,轻轻笑着。
健壮青年嘿嘿傻笑着,右手牵着马缰绳,左手挠着后脑:“嘿嘿,我不要这是梦,我常胜齐离乡十四载,终于有了这个机会回去看看,千载难逢,怎么能是梦呢!而且我那个弟弟可不知道他还有亲人呢,我得与他相认去,只是不知他过的如何了。”
宁晓云拂袖半遮面,轻轻一笑,月牙似的眼睛泛着莹莹泪光,轻柔婉转似仙乐的声音悠悠地从袖里传出:“好了,不是梦了,好好休息,等明天我们就可以进入大贺国了。”
常胜齐爽朗大笑,喊了声好,随即就水边搭好了两个帐篷,生起了一堆篝火,从马车上取下餐具粮食,架烤架,炭烤着牛肉。
紫幕下,繁星中,炊烟渺渺,鱼儿嬉水游;幽风里,篝火处,竹声瑟瑟,马儿踏蹄声。
宁晓云坐在篝火旁,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烤架上的牛肉,嘴角流涎,小脸被热气烤的红扑扑的,时不时眯起眼来,抬手将烤肉的香气扇到鼻前,不停地抿着小嘴。
“好了好了,来,撒上大料。快尝尝,如何?”常胜齐翻烤着牛肉,从腰包里取出一小包调料粉来,撒在烤肉上,伸手将烤好的牛肉撕下一块,递向宁晓云,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家小姐。
宁晓云用一个木盘子接过香喷喷的烤肉,凑到鼻前深深地吸了口气:“啊!好香呀,早就听闻常大哥的烤肉是军营里的一绝,今日终于有幸吃到了。”
常胜齐大个,嘿嘿傻笑:“这是我常家的家传手艺呢!”
宁晓云浅浅地品尝了一口,一愣,低下了头,默默地咽下了肉,眼角渐渐湿润。又抬头望着星空:“是不是有好多的说法呀?”
声音很小,似问天上的繁星,似问自己的内心,似要向远处要个说法。
常胜齐没注意这些,傻笑着看向宁晓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