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时,
她是被严有财假意抓着带走。她一句话,就想叫知府衙门的捕快和差役都自愿放下兵刃。
顾鹤之觉得那时的他和在场三法司隶属的所有人脑海之中恐怕都只剩下一句话:她什么人?当知府衙门是她开的?
但下一瞬,他们所有人发现,面前但凡穿着知府官差制服的兄弟统统都放下了兵器,
而原本凝重的追捕逃犯的现场一下子变得轻松起来。
严有财站在孟玥的背后挟持她将她当成人质,自然看不见她淡定到不忍直视的表情。
完全没把挟持者放在眼里的女人出乎意料的有持无恐,仗着身后绑匪看不见,她竟在“围观”的官差中找人?
顾鹤之本想看看她在围剿严有财里的人找的是谁,却没想到她的一双眼眸好奇的往着他。
“她认出了我?”
“她在找我?!”
当时的顾鹤之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一声号令知府衙门莫敢不从的人,好奇的人,想找的人不是别人,而是他顾鹤之本人。
她的确是在找他,对所有人凌然霸气的人,对上他顾鹤之,却是在严有财匕首下用微笑同他打招呼。
再见时,顾鹤之本想去救她,却见她自行从山神庙边上另设的小佛堂脱困出来。
孟玥就是白长卿,她是在佛堂之外闻到空气中弥漫的味道中的药,而不是在小佛堂里。
以此可以推测孟玥怕是早就脱困,等在小佛堂一方面是为了在不知道山神庙有没有守卫不想打草惊蛇所以没有出来。
另一方面,以当初白长卿靖难第一功臣的武功,宋离去孟玥所在之处探查怕是早就被她发现。
既然孟玥书架里放着很多关于他断案的卷宗,那么他身边有个宋离以及他曾经在案子里用过的暗度陈仓计策早已被她看破。
孟玥当时其实是在门后面等他,没有听见打斗,见他终于踢开了门,她当时应该就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于是选择不等,直接就从门的位置出来便见到了他。
“你就是顾青天?”
她第一次喊他,不是顾少卿,不是顾兄,不是顾鹤之却是语带憧憬的顾青天?
顾鹤之回忆当时,觉得那时候怕有点懵。
猝不及防,
他被她捂上了嘴,手腕处也被她搭上了脉。
她对他说,
“屏住呼吸,烟里面被人下了药。”
竟边搭脉还能边对他说话,下一瞬就放开了他的腕,探查病情之事事关重大,她跟玩一样像个假大夫。
下一刻,他的手腕被她紧紧抓住,整个人被一股力量带着往外闯。
孟玥急急告诫他,“千万不要运功。”
孟玥的心里也清楚,他不运功的前提是需要有人代替他应对追兵。
所以,
她对他说,
“一切有我。”
这本应是男子对女子说的,本该是他保护的她,但到了那时那刻她却毫不犹豫的向他许诺,她能保护好他。
不愧为白衣卿相,玉面修罗剑,七窍玲珑心。
怕不是她在说“一切有我”的那一刻,或者更早,在她发现异常到把脉确诊,确定他所中的毒是南诏的绵里藏针的时候,
她就已经走一步看三步决定了要用她自己当药来给他解这万蚁噬心的之毒?
现在再细细回顾,他背后中箭之前他身体的位置必然是被动过了的。
他来十里坡之前想过万花楼背后之人会派很多死士,但是弓箭手?
那明显不是江湖势力能有的东西,也一定是让他们看到了,就肯定不能活着放他们离开的东西。
擅自调动军队,形同谋反,其罪可诛。
有官员要杀他们灭口,小型的成建制的弓箭手一队正规军的人马,他一个人势单力薄注定要死在这里了。
射箭之人要的是命,
而以七进七出敌军战场闻名的白长卿自然能做到一拉一拽下避开要害,最终只余下皮肉之伤。
以白长卿的武功,他的挡箭怕是不仅多此一举还给她增加了负累,添了麻烦。
怪不得她当时本想着截断箭簇,最终却直接把箭用锐利的工具处理完伤口后拔了出来。
怕是他的血本就因为身上的毒变了黑紫,她想要治他的箭伤可以稍后再说,但她若想要引他身上的毒到自己身上,那便必须要事先看清楚箭尖上有没有毒。
这才是当时情况如此紧急,孟玥还在抽空给他施展手段处理背后箭簇的根本原因。
以当时的情形,
孟玥不带着他这个累赘,还是有很大希望从趁箭阵尚未完全摆完走的。
他没想到她会干脆利落的答应一个人先行离开,更没想到她所谓的答应却是怒极反笑。
白衣卿相的风华绝代六年前顾鹤之曾遗憾无缘一见,而昨日,他却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见到了。
正应了那句戏言,
“若她打定主意想出手,纵眼前有千军万马均不是一合之敌。”
她的嘴角还扬着命悬一线时的疯狂,手提着三尺青锋直接将罪魁祸首手刃了。
他记得那时的她却真心实意的对他说,
“你既舍命救了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
他看她游刃有余,却没想到她本人也中了万花楼的算计。
她不会水,明明怕寒潭怕得要死,却还是撑着一丝灵台清明护送他下了崖。
而现在,
绝世武功,一朝尽散皆因引他身上之毒而起…
…
“孟玥,”
夜已深,
篝火的光影影绰绰照亮了两个在影子交叠的人。
汗湿的衣物穿着必会受寒,孟玥的命仿若风中摇曳的烛火,容不得一场小小风寒顷刻间夺去她的性命。
“你本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明日一早我便向你爹提亲,三媒六聘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迎接你过门可好?”
“得罪了。”
轻轻扶起她的身体,替她脱了外衫,再小心的替她盖好被子。
看她依旧是仿佛从水里捞出来的虚弱模样,顾鹤之毫不避嫌的用布巾仔细替她擦着额头汗。
她做了噩梦,说着梦话,喊着“杀!杀!”一直眉头紧锁仿佛是置身在六年前那场七王之乱中不可自拔。
他紧紧握住她的手,想要给她尽可能带去些力量。
她许是闻到了他的气息,渐渐的,渐渐的,紧锁的眉头终于放下,
她好不容易安稳的睡了,他的心也仿佛跟着她一同平静下来。
好景不长,
又过了片刻功夫,
孟玥不知是梦了什么,自一滴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她整个人就好像被打开了什么向外淌泪的开关,晶莹泪滴仿若源源不断,像断了线的珍珠一般止不住的往外落。
顾鹤之不知所以,只好用衣袖为她拭泪,却不想男儿有泪不轻弹,而女人,本就是水做的。
他离孟玥极近,便意外听见了她的梦话,
她无声落泪,却在潜意识里喊着他的名字,
“顾鹤之,你还活着,真好!”
原来,
那竟…竟是关于他的梦吗?
殿下之前质问孟玥的话又一次在顾鹤之的耳畔响起,
“你十几年苦心修炼的内力武功,都不要了吗?”
顾鹤之听见孟玥替他挡在山洞口,当着他的面对万花楼埋伏的众人说,
“崇拜他顾鹤之的人是孟家的二公子,将他办过的案卷收集起来藏了一架子书架的也是那位孟家衙内。”
孟玥说,
“时三岁,人情世故懂不懂,对不起就嘴上说说?”
殿下回,
“顾鹤之青州对案卷副本我没随身带,上去以后给你。”
殿下说,
“要劳烦孟兄把师门秘传的武功心法传授与我,我愿以全副身家相赠。”
她却对殿下说,
“你来晚了。”
…
…
“怪不得区区几个万花楼的人,你非但没有第一时间动手,还绕圈子扯了老大一堆话才险险过关。”
“原来你是动不了手。”
…
…
顾鹤之从没有想过,自己会有哪一天主动去冒犯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
在他自己都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
他早已俯身,
唇,
轻轻吻住了她的眼角,
吻上了她的泪,
他甚至不管礼法的欺身上前,伏身在她的耳畔亲口对她说,
“你的顾鹤之,
就在这里,
在你身边,
一直都在,
一直都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