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问了一个问题，却又好像根本就没想听到什么答案。
两个人都太奇怪了，段遥山是因为从小没有接触过正常人，更没有遇见过正常的感情，他第一次遇见蒋恩雅这样的人。不害怕，不求饶，甚至被自己伤了还嫌关心自己的伤。因此段遥山就想要跟她在一起，可是他从来没有正常的跟人相处过，或者说，也从来没有跟正常人相处过，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他的第一反应就是在蒋恩雅醒过来之后，把自己的玉佩交给她，想跟她在一起。
这是他苦苦想了七天之后得出的结论。
但是对于蒋恩雅来说，这是一个要杀自己的人，在动手杀了自己之后又把自己给救活了，而且还莫名其妙的塞给自己一个定情信物，说他要跟自己在一起。
可惜蒋恩雅本来也是一个奇怪的人，小的时候母亲甚至怀疑过她脑子不好，对比正常人来看着好像也是个正常人，但是总有什么地方感觉怪怪的，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比如在意的点就不太一样。
似乎意识到蒋恩雅并不是要一个答案，段遥山眼底满是苦涩的轻笑一下，却没有回答。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一段时间，蒋恩雅突然开口：“你这样也没有办法抱着我去医馆，你还能走吗？咱俩互相搀扶着去治疗吧？”
两个人都有伤，都失血过多，不去医馆看看是不行的。
听到她这么说，段遥山笑了一下：“好。”
两个人互相搀扶着来到医馆，这真是一道奇异的风景。段遥山坐在椅子上，看着大夫为蒋恩雅处理伤口。而在段遥山被医生处理伤口的时候，他立马装作一副虚弱模样，苍白俊秀的脸上满是病态的苍白。不得不说，杀手的训练不是白训练的，那演技也不是白练习的，明明蒋恩雅受的伤更重，可是蒋恩雅却觉得段遥山看着比自己严重一些？
这伤不好治，三个月后两个人才彻底恢复。蒋恩雅问段遥山：“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段遥山笑着摇摇头：“暂时还没有打算。”
“这样啊，那我回家了。”那天段遥山是在金城蒋府刺杀的蒋恩雅，而后把蒋恩雅带到自己找的一个房子里给她喂血。两个人治病养伤的这一段时间，也是一直暂居在这个小房子里。蒋恩雅倒是没有跟府里的下人断了联系，免得下人们找不着自己派人去京城汇报了，那到时候就麻烦了。
如今这些下人都是平时就看护洒扫金城别院的，倒是也没有特别在意蒋恩雅去了哪里的。
听到蒋恩雅这么说，段遥山眼眸闪了闪，开口道：“柳公子，如果方便，可以继续在我家住一段时间吗？”
蒋恩雅没有看他：“让你再杀一次吗？”
段遥山露出一抹苦笑。
蒋恩雅朝他行了一礼：“我回家了。”
“蒋恩雅，是有人雇我杀你。我失败了，他们还是会派别的杀手来的。”眼看着蒋恩雅真的要走，段遥山再也没办法像刚才那样假装淡然，着急的说道。
“所以呢？”蒋恩雅扭头看他。
“我……可以保护你，留下来让我保护你吧？”
蒋恩雅思考片刻，问道：“你……喜欢我？”
听到蒋恩雅终于再次提起这个话题，段遥山微微一愣，随即脸色微红，眼神躲闪了一下。却嘴里老实回答道：“嗯。”
“你对很多人说过喜欢吧？”不怪蒋恩雅这么想，这三个月以来，蒋恩雅已经发现了段遥山的演技不错。
沉默片刻，眼神闪烁的段遥山回答道：“没有，这是我第一次说。”
“眼神闪烁，你说谎了。”蒋恩雅肯定道。
又是片刻沉默，段遥山露出一抹苦笑：“好吧。”
“你为了杀人，应该骗过不少人，说你喜欢他吧？”
段遥山低下头：“是啊，为了任务，我可以说任何话。”这也是竹叶青培养杀手里面必备的教学，演戏，说谎，只要能杀了目标，只要能完成任务，不择手段。
“也可以做任何事情？”蒋恩雅好奇道。
段遥山脸色微红，低着头没有直接回答，小声应了一声：“嗯。”
“所以，你也为了任务，付出过身体？”
又是片刻的沉默，终于，段遥山深吸一口气：“嗯，还不止一次。”
蒋恩雅轻笑：“呵，现在你倒是诚实了。”
段遥山苦笑，眼中满是苦涩。虽然从小到大就是这么长大的段遥山不认为这有什么不对，但是他至少还是知道，这在正常人那里，是不正常的。而蒋恩雅，是个正常人。
果然，蒋恩雅开口：“那你凭什么觉得，我会喜欢一个想杀我，不对，是已经下手杀我了。还为了任务跟那么多人纠缠过的人，呢？”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我善良？你就觉得拿捏住我了？”
段遥山思考片刻，缓缓抬起头，目光坚定的看着蒋恩雅：“可是我会保护你，让你远离危险！”
蒋恩雅轻笑一声：“你难道不是危险本身吗？”
段遥山又沉默了下来，这次想苦笑，都笑不出来了。
“段遥山，我回去了。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说完之后，蒋恩雅便转身要离开。
段遥山却突然上前一步，紧紧抱住她。而蒋恩雅被他抱住，却一动不动，既不挣扎，也不说话。
感受到怀中之人的身体微微僵硬，似乎是在硬绷着。段遥山闻到了她身上淡淡清香，轻声呢喃：“蒋恩雅，留下来让我保护你。不是，是让我留下来，让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
蒋恩雅轻叹一声：“随便你吧。”
闻言，段遥山露出一抹满足的笑容：“谢谢。”
这是段遥山活了这么久，第一次如此真心实意的说出一声谢谢。
可是自那之后，几日过去，蒋恩雅都没有再同他说过一句话。她看似是答应了他，让他保护自己，可是却自始至终没有愿意过。
段遥山握紧匕首，眼神冷漠的看着自己的双手：“看来，又要上演一出苦肉计了。”
苦肉计是他以前用过的伎俩，以换取那些任务目标的同情、怜悯，甚至兴奋。可是他还是第一次，使出一招苦肉计，却只是为了让她能同自己说上一句话。
在听到房内的脚步声要出来的时候，段遥山拿起匕首，划破了自己的手腕，任由鲜血滴落在地上。
“啊，你的手怎么了？！”果然，开门出来的蒋恩雅看到他受伤，惊慌地跑了过来。
看着蒋恩雅惊慌失措的样子，段遥山微微一笑，那是目的达成了的微微一笑：“小伤而已，蒋小姐不用担心。”
“发生什么了？刚刚有刺客来了吗？”
段遥山虚弱一笑，眼神温柔：“是啊，我刚刚被刺客刺中。”
“那怎么办？！”蒋恩雅有些着急的看着伤口，“不会有毒吧？”
“毒已经被我逼出来了，休息几天就好了。”
“那我给你上药。”说着，蒋恩雅回到房间，找出伤药来给段遥山包扎伤口。
段遥山则任由她摆弄自己的手，脸上挂着温柔的笑容：“蒋小姐，谢谢你。”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你不是说他们要杀的人是我吗，谢谢你保护我。”
闻言，段遥山勾起一抹得逞的微笑：“保护你是应该的。”
蒋恩雅没有注意到段遥山的笑容，她专心的给段遥山包扎伤口。包扎好了之后，她才开口问道：“段遥山，你为什么会当上杀手？”
沉默片刻，段遥山露出一抹苦笑：“因为，我生来就是杀手。”
“怎么会有人生来就是杀手呢？你刚出生的时候也没有办法杀人吧？”
“确实，刚出生时，我只是一个普通婴儿。”
见他如此打诨，不愿意说实话的样子，蒋恩雅有些低落：“你不想说就算了。”
片刻后，段遥山开口：“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那你说，我听着。”
“因为，我母亲在怀我的时候，被仇人追杀。无奈之下，只能让刚出生不久的我，代替她去死。”
蒋恩雅有些惊诧：“怎么会这样？！”
“所以……”段遥山苦笑一声，“从那以后，我就被当做杀手培养。”说着，他又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不过，幸好，现在遇到了你。”
“我？”
段遥山看着蒋恩雅：“对，就是你。”
“我确实不会那么对你。”蒋恩雅低下头，她还不太习惯跟段遥山对视的时候撞上那种眼神。
“我知道。”段遥山轻轻的笑着。
“你受伤了，休息一会吧。”
“好。”
蒋恩雅扶着段遥山躺在床上，其实伤的又不是腿，不用扶的。但是段遥山不会说出来，他不会错过感受身边温暖气息的机会。蒋恩雅的温柔让段遥山心中一暖，闭上眼睛陷入沉睡。
在跟蒋恩雅正常相处了几日之后，段遥山终于忍不住开始试探着进入下一步。他勾起一抹温和的笑容问蒋恩雅道：“蒋小姐，如果方便，可以去我之前做好的那个地下暗室住一段时间吗？”
蒋恩雅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于是温和的笑容换成苦笑，段遥山说道：“因为，我现在要去执行任务，可能会伤到自己。”
“啊？这么严重吗？”
段遥山摇摇头：“没事的，别担心。”
蒋恩雅见他这个样子，想到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安全着想：“那……那好吧，那我就先去你之前做好的那个地下暗室住一段时间吧。”
段遥山的苦笑又换回温柔的笑容：“谢谢，麻烦蒋小姐了。”
“不不不，我麻烦你了才是。”
如果让别人知道，一定会说蒋恩雅真是被别人卖了还帮别人数钱第一名。自己走进陷阱还对猎人说谢谢第一名。
蒋恩雅收拾好行礼来到段遥山做好的那个地下暗室那天，段遥山是笑着去接她的：“蒋小姐，欢迎来到我为你准备好的家，”说着，他走进了可以做饭的暗室，烟囱的出口藏在一家酒楼的烤炉后面，开火也不会被人发现这里。
“我给你做一顿好吃的，顺便先洗个澡吧。”段遥山给蒋恩雅展示浴室的模样，木制的浴桶，一应物件齐全。
蒋恩雅知道，段遥山这是在向自己展示，这个地下暗室它已经被他打造成为了一个真正的家。
沐浴完，段遥山的饭也做好了，蒋恩雅坐在餐桌旁边。
段遥山立马夹起一块排骨，放在她碗里：“尝尝，味道怎么样？”
他的样子是隐藏不住的兴奋，好像终于把猎物关进了自己的笼子里。
“你什么时候去执行任务？”
段遥山怔了一下，好像是没想到蒋恩雅会突然问这个：“今天晚上，等吃完饭，我就走。”
“好，那你注意安全。”
段遥山微笑：“嗯，我会注意安全，等事情办完，我再回来找你。”
于是，当第二天早上看到段遥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蒋恩雅愣住了。
段遥山笑着看她：“嗯？怎么了？”
“你回来了。”
闻言，段遥山笑了一下：“是啊，事情办完了，自然就回来了。”
“任务怎么样？”
“还算顺利，成功杀了目标人物。”
“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家了？”
段遥山的眼神冷了下来：“还不行，这次刺杀任务还有后续，等全部完成之后，才能回家。”
蒋恩雅叹了口气：“你就是不想让我回家故意说的吧。”
“怎么会？只是暂时还不能回去。”
蒋恩雅撇了撇嘴：“我又不是看不懂你的眼神。”
段遥山沉默片刻：“好，那我答应你，等事情全部办完，就带你回家。”
蒋恩雅抿唇：“你不用这么委婉，你都已经把我关在这里了，你想做什么就做好了。”
说完之后，蒋恩雅甚至对段遥山张开双臂。
段遥山轻轻抱了抱她，然后立刻放开。他的心里确实是慌张的，但是他还是说道：“放心，以后不会再让你受伤了。”
蒋恩雅闭上眼睛：“段遥山，我刚刚说，你做什么都可以。”
“嗯，好。”
等了半天，段遥山还是没有动作。蒋恩雅又说了一遍：“你想怎么样，我都依你。”
段遥山还是被诱惑住了，这怎么把持的住呢？于是他低下头，蜻蜓点水般碰了碰蒋恩雅的唇瓣：“好，这可是你说的。”
“嗯，唔。”
蒋恩雅睁开双眼之后就看到段遥山舔了舔嘴唇：“好了，好好休息。”
“嗯。”
看起来是蒋恩雅被段遥山骗到这里关了起来，可是不安的人其实是段遥山。段遥山不懂这种喜欢上根本看不透的人的感觉。他根本无法确定对方是怎么想的，怀着什么心思。一开始他以为蒋恩雅真的什么都不懂，可是似乎蒋恩雅早就看穿了一切。
这种在黑暗中摸索，迟迟无法得到答案的恐慌，段遥山还是第一次体验到。
蒋恩雅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呢？蒋恩雅自己也说不上，她可能有圣母属性，但是她不傻。她知道段遥山是故意把自己诓骗至此，也知道段遥山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的私心。可是蒋恩雅觉得很神奇的是，她并不讨厌。
按理来说，她应当是讨厌的，尤其是她向往的就是自由潇洒的人生。从前被选为秀女的时候，她是绝望的，她不愿意被困在皇宫那四四方方的牢笼里。可是如今，她被关在这里，这是个地下暗室，连天空都看不见。可是对于蒋恩雅来说，却没有那么讨厌。
或许是因为这里不用勾心斗角，不用为了爬上去踩着别人的尸骨，又或者一朝失败，连带着家人被拖下地狱。
在这里甚至不用讨好谁，只需要安静的待着就可以了。
安静，不失为是一种自由呢，可以安静的自由。或许别人不懂这句话，但是经历过宫斗的人知道，一旦你安静了，等待你的只会是数不尽的细碎折辱。比如那馊了的饭菜，不吃便会饿肚子，若是吃了，便会腹泻不止。
其实金城的生活已经是蒋恩雅向往的自由了，不过她真的不讨厌被关在这里，或许对于她来说，段遥山是不同的吧。她想，如果段遥山像那个皇帝陛下一样，虽然她还没有见过皇帝，但是如果段遥山要求自己去讨好他，伏低做小之类的，她肯定会厌恶他的。但是他没有，他只是把自己骗到这里，然后小心翼翼的对待自己。
这让蒋恩雅有些好笑的，段遥山把自己关在这里，他便可以做任何他想做的事情了。到底，他是会武术的，而自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可是他小心翼翼的对待自己，像是有意讨好自己一般。
许是新奇吧，蒋恩雅想，因为在京城见多了女子攀附男子，女子讨好男子。不论是皇宫内，还是皇宫外的世家大族，蒋恩雅长到这么大的，都是这样。还是第一次见到男子讨好女子的，蒋恩雅身为蒋府没有娘亲的庶女，她不认为自己的地位比这位杀手高多少。